第十七章(第2/8页)

经东京转机,在共二十个小时的不眠之旅后,我们到达曼谷。我已精疲力竭,因为一路上无法入睡。每次阖眼,要么酒仙少校的脸,要么桑尼的脸,便浮现出来。这两张脸我不敢久看。因此,接下来,一点不怪:从行李传送带上拎起背包时,我感觉它比之前重了。是的,毕竟背包又加进了我的罪孽、恐惧和焦虑。鼓鼓囊囊的背包是我的唯一行李。在美国时,出门前,我们将门钥匙交给结巴的勒—勒—勒—勒—阿门牧师,托他卖掉我们的东西,所得钱归他的永恒先知教会。我的全部家当如今装在背包里。其中,《亚洲共产主义与东方破坏模式》放在包底的夹层里。书磨损得厉害,书脊已裂开,整本书沿着书脊几乎一分为二。“所需的其他任何东西,到了泰国,会提供的。”将军告诉我们,“那边事务由我们在泰国基地的海军上将和克劳德共同负责。克劳德在泰国的身份是他以前用过的,援助难民的民间机构的工作人员。”克劳德在到达厅迎候我们。他上穿夏威夷风格衬衣,下着亚麻布裤,与我在海默教授家见到他的样子比,除了晒得黝黑,没任何变化。“见到你们太棒了,弟兄们。”他跟我和其他几个边握手边招呼道,“欢迎来到曼谷。兄弟们以前来过这里吗?我想没有。我们在这呆一个晚上。先痛快喝酒。我请客。”他紧紧地,真心地,搂着我的双肩,领我穿过人头攒动的大厅,往出口走。或许,这只是我的心理罢了。顺便提一句,此刻,我心里很乱,感觉,和克劳德经过当地人面前时,他们个个似乎在打量我俩。我暗忖,当中是否有敏的人。“你气色很好。”克劳德说道,“准备好做这事了吗?”

“当然。”我答道。其实,我的恐惧焦虑,在体内某处,像水箱里开滚的水,不停翻腾。我将邦、将自己带到了灾难边缘,却不知如何脱身,没有任何明晰的计划。面对这种情形,如立于绝壁顶,头晕目眩。不过,计划往往都是当时没有,一旦被逼到某个境地,也就被逼了出来。关于计划,我在克劳德面前几乎只字不能提。克劳德似乎总能掌控自己的命运,至少在西贡陷落前如此。此刻,他又搂紧我肩。“我为你骄傲,兄弟。我只想要你知道这点。”我俩接下来没有说话,只管往前走,让骄傲之情随各自血液流动。他第三次使劲搂着我肩,说道:“我要让你见识什么是你生命里的最好时光。”我笑笑,他也笑笑。他的言下之意是,这次的最好时光可能是我生命里最后一次。他的热情体贴让我感动,这是他表达爱我的方式,又或许如为临刑前犯人提供最后一顿酒饭。他带我们出了到达厅。已是十二月下旬,气候宜人,一年中,这是这个地区的最好季节。我们上了一辆面包车。克劳德说道:“去酒店睡觉调不过来时差。不到晚上,我是不会让你们睡觉的。明天,我们动身去基地。”

司机将车开上一条挤满面包车、卡车、电单车的路。四周喇叭鸣个不停,人高声武气地喊着吼着。一个到处车多人多、情感丰富却不懂表达的都市,情形大抵如此。“曼谷让你们几个想到家了吗?”克劳德问。“跟西贡差不多。”灰白头发上尉说道。“是差不多,但也不同,”克劳德说道,“这里没有战争,没有难民。有也在边境,我们去的就是那里。”克劳德给每个人递上烟。我们将烟点上。“最早有老挝人越过边境跑到了泰国。泰国边境地区现在有不少老挝赫蒙族人。他们境况不好。帮助难民让我们有机会接触到了乡村。”冷漠中尉摇头说道:“老挝。那里的共产分子很坏。”克劳德说道:“共产分子还有不坏的?不过,老挝是印度支那地区最接近天堂的国家了。战争期间,我在那里呆过一段时间,感觉真是好极了。我爱那里的人,他们是这个地球上最温和最好客的人,当然,他们想杀你时则另当别论了。”他吐出的烟,迎着吊在仪表盘上方的小小电风扇扇出的风,被吹回到我们这边。过去,某时某地,克劳德,还有其他外国人,也认为我们是地球上最温和最好客的人了吗?还是,他们一直认为,我们是好战挑衅的民族?我以为,该是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