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2/8页)

这事我只告诉过两个人,敏和邦。当然,略去了关于母亲乳房的情节。当时,还在上中学,我们三个刚进入青春期,经常远离其他人,呆在一起。跟邦讲这事时,我俩在河边钓鱼。他听后,气得甩了鱼竿。“我要是哪天碰到你表兄,”他扬言道,“看我不打破他脑袋,给他好好放掉一半的血。”敏比邦克制。他在那个年纪,就能心态沉稳,凡事三思,以及与他年龄不相称地辩证唯物地分析问题。那天放学后,他请我喝小塑料袋装的甘蔗汁。我俩坐在路边,用吸管吸着甘蔗汁。“你讲的红包是个象征。”他说道,“象征着所有错误的东西。他们把它当血的颜色,因为你的血排斥你。他们把它当命运和运气的颜色,这是落后观念。我们成败,不是因为命运或运气。我们成功了,是因为我们了解世界运行的规律,了解自己须做什么事情。我们失败了,是因为其他人比我们更了解这方面。像你姨妈子女那类人,只管利用事物,从不质疑。只要有用,他们就拥护。你因为置身于外,能看出事物骗人的实质。你眼里的红色跟他们的不同。红色不象征好运气,不象征命运。红色象征革命。”蓦地,我也看到一片红色。它在不停跳动。世界也开始变得有了意义。简单的颜色竟蕴含有这么多不同层次的意义,且力量巨大,不得不谨慎使用。谁要是什么时候看到用红色写的东西,就知道麻烦和变数就在前头。

因此,我给姑妈写信,无论明信还是暗信,不用警示意义如此强的红色。写暗信,我使用密码,即便用作密码的文字读着很不舒服。比如,下面这段来自备受推崇的理查德·赫德《亚洲共产主义与东方式破坏》的一段话,读来心堵:

“越南农民不反对使用空中打击力量,因为他不关心政治,只关心如何养活自己和家人。当然,轰炸村庄,令他不安。但是,轰炸是说服他的有力手段,教他明白,站到并不能保护他的共产分子一边,何其错也。如此权衡,轰炸村庄造成的损失最终不值一提。”(第一二六页)

我用这些“真知灼见”的文字密码暗信报告了姑妈我的决定:接受大导演邀请。我跟姑妈说,这是份可以“削弱敌人舆论宣传影响”的工作。我也密信报告了姑妈将军先锋队的军官名单。我担心,除姑妈外,别人也能看到此信,于是明信写得乐观,字里行间流露出对洛杉矶生活的满意。躲在暗处的审查官或许正在审查难民的来往信件哩。他们想知道,哪些难民因为没能力或根本不愿意做美国梦,发泄失意、抑郁和愤怒。明信写得格外小心,读着像我与其他移民一样喜欢美国生活,因为在这里,追求幸福的权利得到宪法保障。细想,追求幸福的权利其实并非了不起,了不起的是确保得到幸福的权利。有人若问,怎么看保证人人有追求幸福的权利?不过是给每个人一次买彩票的机会。买彩票者中,肯定有人中得几百万巨奖,但也有几百万买彩票的得为中彩的垫背呢。

我告诉姑妈,我正以幸福的名义协助将军落实下步计划,创建一个非营利性慈善机构,募集的捐款可以减免税,名为“越南共和国陆军老兵仁爱联谊会”。它有两个功能:一是为在美国数千名前南越老兵提供服务,满足他们需求。如今,这些老兵没有自己的部队,没有自己的国家,没有身份地位,简而言之,幸福少得可怜。该机构可增加他们幸福感。二是作为对外机构,让将军接受所有光复计划者的捐款。在美国的南越难民,家败心伤,不是主要捐款来源。他们的地位,决定了他们在追求美国梦的道路上举步维艰,难尝幸福,只是为了让美国人感恩自己的幸福。因此,捐款主要来源是愿出钱出力支持美国老盟友的慷慨的个人与慈善基金组织。在议员选区办公室,我们跟他讲了创建联谊会的想法,问他是否可能以某种方式提供帮助。他提到了他的慈善基金会。议员选区办公室,是他的桥头堡,较为低调,设在亨廷顿比奇市临街的一座购物中心。购物中心位于一个主要交叉路口旁,两层楼,外墙淡咖啡色。里有各种店铺商场。紧挨购物中心是美国人在建筑方面为世界做出的最独一无二的贡献,一个停车场。有人诟病社会主义建筑的暴力美学,然而,资本主义建筑的单调平淡又胜几筹?沿大路开上数英里,所见无他,只有停车场和延绵不断的购物中心。购物中心有宠物店、桶装水店、民族风味餐厅、五花八门应有尽有的夫妻小店,诸如此类,满足不同顾客的不同需求。每家店铺是追求幸福的生动广告。为了表现谦逊亲民,议员将总部设在这么一座临街购物中心。总部窗户上贴有白底竞选宣传单,上有大写的“议员”两个红字,有蓝色的议员名字,有上次的竞选口号:“至真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