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铁尔的寡妇(第2/3页)

丈夫去世以来,寡妇第一次打开了窗子。

“倒霉事这么多,还有这个冬天。”寡妇咬着指甲嘟嘟囔囔地说,“看样子,这雨永远不会停了。”

“今天和明天都停不了。”管家说,“昨天晚上,鸡眼闹得我根本没法睡。”

寡妇相信卡米查埃尔先生的鸡眼对天气的预测。她望了望阒无一人的小广场、寂寞无声的邻舍,这些人都没有打开大门观看何塞·蒙铁尔的葬礼。此时,她对自己的指甲、无边无沿的土地以及丈夫遗留给她的无数份永远弄不明白的协议书,完全绝望了。

“这个世界太糟糕了。”寡妇低声抽泣。

那些日子,前来拜访寡妇的人有理由认为她已经神志不清。但其实,她从来没有像那会儿那么清醒。在政治大屠杀开始以前,她就在自家窗前度过了那些阴惨惨的十月上午,对死者怀着无限怜悯,想着:假如上帝星期日不曾休息,就有时间让世界终结了。

“他应该用好那一天,就不会留下这么多糟糕的事情了。”寡妇说,“那么一来,他就能永远歇着啦。”

丈夫死后,唯一的变化就是她有了怀着阴郁念头的具体理由。

就这样,在蒙铁尔的寡妇备受绝望折磨时,卡米查埃尔先生正在试图阻挡灾祸降临。事情进展得不妙。何塞·蒙铁尔用恐怖手段独霸当地的商业活动,一旦摆脱了他的威胁,老百姓立刻采取报复行动。顾客迟迟等不来,牛奶在院中堆积如山的罐子里凝固了,蜂蜜在皮口袋里发酵了,奶酪在仓库阴暗的柜橱里喂肥了虫子。何塞·蒙铁尔躺在装饰着电灯泡和仿大理石大天使的陵墓里,正为他六年来的杀人和欺压暴行付出代价。在本国历史上,从来没有一个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发财致富。独裁政权的第一任镇长刚到镇上那会儿,何塞·蒙铁尔还是一个谨小慎微、对所有政权都拥护的应声虫。当时,他已经穿着裤衩,坐在米仓门口度过了半生。有一段时间,他赢得财运亨通、信仰虔诚的名声,因为他高声允诺只要赢了彩票,就给教堂捐赠一尊一人高的圣约瑟像。两个礼拜后,他赢了六注,履行了诺言。而人们第一次看见他穿鞋子,就是在新镇长到任时。新镇长是一名警官,左撇子,性情粗野,曾明确下令铲除反对派。何塞·蒙铁尔当起了他的秘密线人。作为一个朴实的商人,何塞·蒙铁尔那副胖人特有的安详神气没有引起人们丝毫不安。他区分开政敌中的穷人和富人。对穷人,警察在公共广场上把他们打得遍体鳞伤。对富人,限他们二十四小时内离开本地。何塞·蒙铁尔一连几天整日和镇长关在令人憋闷的办公室里,策划一场大屠杀。与此同时,他妻子却在怜悯死去的人。镇长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她拦住了丈夫。

“那人是个罪犯。”妻子对他说,“你得利用你在政府里的影响,让他们把那个野兽撵走,他会把镇上的人杀得一个不留。”

何塞·蒙铁尔那些天忙得不可开交,看也不看他老婆,一把推开她说:“别冒傻气啦。”其实,蒙铁尔的生意并非屠杀穷人,而是赶走富人。待镇长用枪把富人的大门打得千疮百孔,给富人定下离开镇子的时限,何塞·蒙铁尔就以他自己定下的价钱收买富人的土地和牲口。

“别犯傻了。”老婆对他说,“你帮他们,让他们不至于在外地饿死,可你准得破产,而他们永远不会感激你。”

何塞·蒙铁尔连笑一笑的时间都没有,推开她说:

“回你的厨房去,别在这儿烦我。”

照这个速度,不到一年,反对派被消灭了。何塞·蒙铁尔成为镇上最有钱有势的人。他把女儿们送到巴黎,为儿子谋得驻德国领事的差事,竭尽全力巩固他的王国。可是,他享受这份不义之财还不到六年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