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拜二午睡时刻(第3/4页)

事情发生在上礼拜一凌晨三点,离这里几个街区的地方。寡妇雷薇卡太太孤身一人住在一所堆满杂物的房子里。那天,在细雨的淅沥声中雷薇卡太太听见有人从外边撬临街的门。她急忙起来,摸黑从衣柜里拿出一支老式左轮手枪。这支枪自从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那时候起就没有人用过。雷薇卡太太没有开灯,就朝大厅走去。她不是凭门锁的响声来辨认方向的,二十八年的独身生活在她身上激发的恐惧感使她不但能够想象出门在哪里,而且能够准确地知道门锁的高度。她两手举起枪,闭上眼睛,猛一扣扳机。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开枪。枪响之后,周围立刻又寂然无声了,只有细雨落在锌板屋顶上发出的滴滴答答的声响。她随即听到门廊的水泥地上响起了金属的碰击声和一声低哑的,有气无力的、极度疲惫的呻吟:“哎哟!我的妈!”清晨,在雷薇卡太太家门前倒卧着一具男尸。死者的鼻子被打得粉碎,他穿着一件法兰绒条纹上衣,一条普通的裤子,腰上没有系皮带,而是系着一根麻绳,光着脚。镇上没有人知道他是谁。

“这么说,他叫卡洛斯·森特诺。”神父写完,嘴里咕哝道。

“森特诺·阿亚拉。”那个女人说,“是我唯一的儿子。”

神父又走到柜子跟前。在柜门内侧的钉子上挂着两把大钥匙,上面长满了锈。在小女孩的想象中,在女孩妈妈幼时的幻想中,甚至在神父本人也必定有过的想象中,圣彼得的钥匙就是这个样子的。神父把钥匙摘下来,放在栏杆上那本打开的笔记本上,用食指指着写了字的那页上的一处地方,眼睛瞧着那个女人,说:

“在这儿签个字。”

女人把皮包夹在腋下,胡乱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小女孩拿起鲜花,趿拉着鞋走到栏杆前,两眼凝视着妈妈。

神父吁了一口气。

“您从来没有试过把他引上正道吗?”

女人签完字,回答说:

“他是个非常好的人。”

神父看看女人,又看看女孩,看到她们根本没有要哭的意思,感到颇为惊异。

那个女人还是神色自如地继续说:

“我告诉过他,不要偷穷人家的东西,他很听我的话。然而过去,他当拳击手,常常被人打得三天起不来床。”

“他不得不把牙全都拔掉了。”女孩插嘴说。

“是的。”女人证实说,“那时候,我每吃一口饭,都好像尝到礼拜六晚上他们打我儿子的滋味。”

“上帝的意志是难以捉摸的。”神父说。

神父本人也觉得这句话没有多大说服力,一是因为人生经验已经多少把他变成了一个怀疑主义者,再则是因为天气实在太热。神父叮嘱她们把头包好,免得中暑。他连连打着哈欠,几乎就要睡着了。他睡意朦胧地指点母女俩怎样才能找到卡洛斯·森特诺的墓地。还说回来的时候不用叫门,把钥匙从门缝下塞进来就行了。要是对教堂有什么布施,也放在那里。女人仔细听着神父的讲话,向他道了谢,但脸上没有丝毫笑容。

在临街的门打开之前,神父就觉察到有人把鼻子贴在纱窗上往里瞧。那是一群孩子。门完全敞开后,孩子们立刻一哄而散。在这个钟点,大街上通常没有人。可是,现在不光孩子们在街上,巴旦杏树下面还聚集着一群群的大人。神父一看大街上乱哄哄的反常样子,顿时就明白了。他悄悄地把门关上。

“等一会儿再走吧。”说话的时候,他没看那个女人。

神父的妹妹从里面的门里出来。她在睡衣外又披了一件黑色上衣,头发散披在肩上。她一声不响地瞅了瞅神父。

“怎么样?”他问。

“人们都知道了。”神父的妹妹喃喃地说。

“那最好还是从院门出去。”神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