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第4/5页)

他把杂志像鱼饵一般在我面前晃悠着,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它,心中如饥似渴。这种渴望所产生的力量如此巨大,令我十个手指尖都痛起来。与此同时,我也看出自己这种渴望的浅薄与荒唐,因为我曾经对这类杂志是那么的满不在乎。只有在牙科候诊室或飞机上我才读这类书,有时也买几本带到酒店客房,用来消磨等待卢克的无聊时光。通常我一页页翻完后,便顺手一扔,这种东西实在太多,弃之毫不可惜。一两天过后,我就根本想不起来里面都讲些什么了。

然而此时此刻我全想起来了。那些杂志充斥着希望与承诺。它们介绍各种使人容貌焕然一新的手法,替人设计不计其数的各种可能,这些可能伸展开来,就像面对面摆在一起的两面镜子里的映像,不断延伸扩展,一个又一个地呈现对方的影子,直至消失。它们向人提供一个又一个的冒险经历,一个又一个的衣橱,一种又一种的美容术,一个又一个的男人。它们让人看到青春可以再来,美貌可以永驻,痛苦可以征服、超越,爱情可以绵绵无尽。那些杂志给人的真正承诺是永恒与不朽。

那便是此刻他下意识地举在手上的东西。他飞快翻动着书页。我情不自禁地探过身去。

这是一本旧杂志,他说,一件老古董。我想是七十年代出的。流行杂志。就像一位佳酿品尝家随口说出一种名酒。我想你会有兴趣看看。

我踌躇不定。也许他在试探我,考验我的信仰究竟到了多深的地步。这是不允许的,我说。

这里允许,他轻轻地说。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既然最大的禁忌都打破了,我何必还畏首畏尾,犹豫不定,在意其他什么小规矩?何况要讲清规戒律,除了这个,还有那个,根本是没完没了,不一而足,我怕得过来吗?在这扇不同寻常的房门后面,所有的忌讳禁令都失去效力。

我从他手里接过杂志,摆正。童年时代司空见惯的形象重新回到眼前:无畏、从容、自信。她们挥动手臂的样子,仿佛要拥有宇宙。她们双脚叉开,稳当当地立足于大地。她们的姿势中有某种属于文艺复兴时代的东西,但我脑海中浮现的是英俊王子,而不是头戴女士帽,留着鬈发的少女。不错,那些坦率诚恳的眼睛被化妆品涂得是有些暗淡模糊,却好比猫眼一般,紧盯不放,伺机而扑。她们没有恐惧,也不依附某人,既没有穿斗牛士的红披风和粗花呢服装,也没有高及膝盖的长统靴。这些女人只是如同海盗一般,提着女性味十足的公文包,豪夺掠抢,满足她们难看、贪婪的利齿。

我一边翻着杂志,一边感觉到大主教在注视我。我清楚自己在做一件不该做的事,而他却很高兴看我做这件事。我应该有罪恶感,根据丽迪亚嬷嬷的看法,我是在自甘堕落。但我没有丝毫罪恶感。相反,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张陈旧的英王爱德华时代的海滨风光明信片:放荡不羁。接下来他还会给我什么?腰带吗?

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我问他。

我们中有些人,他说,还保留着对旧事物的喜爱。

可照理说它们全都被烧光了。我说。当时是一家不漏地搜,然后点起火堆……

在大众手里充满危险的东西,他说话的口气像是嘲弄又不像是嘲弄,在另外有些人手里却可以完全放心,因为他们的动机……

无可指责,我接过他的话。

他严肃地点点头。我看不出他是否当真。

可你为什么要给我看?话一出口,我便意识到这是个愚蠢的问题。你叫他怎么回答?难道要他回答是以我的痛苦为代价,为他自己找乐子吗?因为他一定清楚,回忆过去的时光对我来说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

然而,他的回答令我始料不及。除了你,我还能给谁看呢?他说话时,脸上又出现那种悲哀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