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2/4页)

她从身体内注视着他。我们此刻全都注视着他。这是我们能实实在在做到的一件事,而且并非毫无意义:倘若他不行了,失败了,或者毙命了,我们会怎么样?难怪在我们看来,他就像一只靴子,外皮坚硬无比,里面包裹的却是一只娇嫩的肉脚。但那只是一厢情愿而已。我已经注视他有一些时间了,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柔软的迹象。

但你得当心,大主教,我在心里对他说。我在盯着你。稍有闪失我就完了。

不管怎么说,做一个这样的男人,一定是活受罪。

一定也还蛮好。

一定是活受罪。

一定无法诉诸言表。

水来了,大主教喝了下去。“谢谢。”他说。卡拉回到自己的位子。

大主教停了一下,目光低垂,扫视着书页。他不慌不忙,似乎没有意识到我们的存在。就像隔窗坐在餐馆里面的男人,不断玩弄盘中的牛排,装作没有看到就在几步之遥的暗处,几双饥饿的眼睛正牢牢盯着他。我们把身子微微朝他前倾,仿佛铁屑朝他这块磁铁聚合。他拥有我们没有的东西,他拥有文字。我们曾经何等肆意挥霍了文字。

大主教有些不情愿地开始了朗读。他读得不怎么样。也许是觉得乏味透顶吧。

还是一如既往的故事,千篇一律的故事。上帝和亚当,上帝和诺亚。多多生养,大量繁殖,遍布整个世界。接着便是旧得发霉、老掉牙的拉结和利亚的故事。这段故事早在红色感化中心时便向我们反复灌输。你给我孩子,不然我就去死。叫你不生育的是上帝,我岂能代替他做主呢?有我的使女比拉在这里,你可以与她同房,使她生子在我膝下,我便靠她也得孩子。等等等等。每天早餐时间,我们坐在学校食堂里吃放了奶油和红糖的米粥时,充斥耳边的总是这段故事。知道吗,谁也不像你们过得这么安逸,丽迪亚嬷嬷说。正在打仗,一切都要定量配给。你们都是被宠坏的姑娘,她眨着眼睛,似乎在叱责一只小猫。淘气的猫咪。

午餐时给我们念的内容是八福词。这个有福,那个有福。是从碟片里放出来的,一个男人的声音。虚心的人有福了,因为天国是他们的。怜恤的人有福了。温顺的人有福了。沉静的人有福了。后面这句是他们编出来的,我知道《圣经》里没有这句话,另外他们也把有些东西故意略去不念,但无从核对。哀恸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必得安慰。

没有说何时能得到安慰。

吃甜点时,我看了看钟。甜点是梨子肉桂罐头,午餐的普通食物。接着便朝隔着两张桌子的莫伊拉的位子望去。她已经不在了。我举起手,得到准许。我们并不经常这么干,并且总是变换时间。

在洗手间里,我照例走到倒数第二间。

是你吗?我轻声问。

如假包换,只是丑多了,莫伊拉轻声回答。

有什么消息吗?我问她。

没有。我一定得离开这里。得立马就走。

我害怕极了。别,别,莫伊拉,我说,千万别冒这个险。别自作主张。

我可以装病。让他们派救护车来,我见过的。

能跑多远?最多只能到医院而已。

至少能换换环境。我再不要成天听那些个破东西了。

你会被识破的。

别担心,这个我在行。记得上高中时,我把维生素C停了,立马便得了坏血病。初期阶段他们什么也查不出来。然后只需重新开始服用就没事了。我得把维生素片藏起来。

莫伊拉,别离开。

想到她要离开这里,离开我,丢下我,简直让我无法忍受。

他们会派两个家伙押送救护车。想想看。他们肯定饥渴难熬,呸,他们甚至连手都不允许放到裤子口袋里。办法有好几种——

哎,里面那个。时间到了,门口传来伊利莎白嬷嬷的声音。我站起身,冲了水。莫伊拉的两个手指头从墙缝里伸过来。那个洞只够放两个指头。我飞快地把我的指头贴上去,停了停。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