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2/4页)

车道上,尼克又在擦拭那辆“旋风”车,已经擦到车身后面的镀铬金属装饰板。我把戴手套的手放到门闩上,打开它,推门进去,门在我身后咔嗒关上。小径两旁狭长花坛里的郁金香开得更加红艳,不再像小酒杯似的含苞欲放,而是大酒杯一般灿烂盛开,争奇斗艳。可这有何意义?毕竟它们肚里空空。时间一到,花心迸出,接着便慢慢开裂凋零,花瓣如碎片般四处撒落。

尼克抬起头,吹着口哨,嘴里说:“走得还愉快吧?”

我点点头,但没有用声音作答。他不该同我讲话。当然,有些人还是会斗胆一试,丽迪亚嬷嬷说。所有肉体都是软弱的。所有肉体都是一根小草,我在心里暗暗纠正她的说法。他们控制不住自己,她说,上帝将他们造就成那样,可上帝没有把你们造就成那样。上帝使你们和他们不同。因此得靠你们去制定界规,日后你们将被感恩不尽。

房子后面的花园里,大主教夫人正坐在自己带出来的椅子里。赛丽娜·乔伊,多么愚蠢的名字!这名字听起来就像过去涂在头上,把头发弄直的直发剂的商标名。Serena Joy,瓶子上这么写着,外加一个漂亮的女人头部剪影,印在粉红色的椭圆中间,椭圆四周是扇形的金色饰边。有那么多名字可以选择,为什么她独独选中这个?赛丽娜·乔伊从来就不是她的真名实姓,以往也不是。她的真名叫帕姆,我是在一本新闻杂志上有关她的个人档案里读到的。那已经是距星期天早晨趁妈妈在屋里睡觉,我第一次在电视上见到她唱歌之后很久的事了。当时她已小有名气,个人档案也随之上了报刊杂志,好像是《时代周刊》,要么就是《新闻周刊》,没错的。自那以后,她不再唱歌,摇身一变,开始四处演讲。她十分擅长此道。演讲内容大都有关对家庭的神圣义务,关于女人该如何安于家中,相夫教子。赛丽娜·乔伊自己并没有这么做,她只是一味地发表演说,但她把自己未能身体力行归因于为了大众利益而作出的牺牲。

在那段时间里,曾有人企图暗杀她,不巧失手,误杀了站在她身后的女秘书。还有人曾在她的小车里放置炸弹,结果炸弹提前爆炸了。虽然也有传言说车里的炸弹是她自己放的,为的是博取同情。当红人物和轰动事件向来如此,总是被炒得沸沸扬扬。

卢克和我经常在夜间新闻里见到她。我们常常穿着浴袍,戴着睡帽,看她披散着头发,一副歇斯底里相,泪水肆意横流。她仍然有这个本领,可以让眼泪随心所欲,召之即来。睫毛油染黑了她的双颊。那时她妆化得更浓了。我们都觉得她很滑稽。起码卢克觉得她滑稽。而我只是表面上这么想。实际上,她有点吓人。狂热得吓人。

如今她不再演说。变得少言寡语。她开始呆在家里,闭门不出。但似乎这种生活方式与她格格不入。既然她信奉自己说的话句句是真,心中一定为此郁积着不知多少恼怒。

她两眼望着郁金香,拐杖放在身边的草地上。她侧对着我,这是我从她身边经过时从眼角飞快的一瞥中见到的。正眼打量绝对不行。这不再是一张毫无瑕疵、剪纸般轮廓清晰的侧面,脸颊早已凹陷下去。它使我想起建在地下河上的城镇、房屋和街道,一夜之间突然陷入泥沼,消失得无影无踪;或者是突然坍塌,陷进地下矿井的煤城。她在看清未来一切的真实面目后,身上一定也发生过类似变故。

她头转都不转。她根本不肯以任何方式承认我的存在,尽管明知我就在身旁。我肯定她知道,这种时候她就像一种气味,一种发酸的气味,如同馊掉的牛奶。

你们要当心的不是丈夫,丽迪亚嬷嬷说,而是那些夫人。你们必须时时准备去揣度她们的感受。她们会对你们恨之入骨,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试着设身处地为她们着想。丽迪亚嬷嬷觉得她就善于替别人着想。试着怜悯她们,谅解她们,因为她们并非有意如此。说着,她脸上又出现那种乞丐一般低三下四、战战兢兢的媚笑,呆滞木讷的眼睛眨巴着,目光朝上,透过圆形钢边镜框,投向教室后面,似乎那儿漆成绿色的石膏天花板正缓缓开启,上帝正站在珍珠牌香粉堆成的云端,穿过重重铁丝网和喷水器械向我们走来。你们应该想到,她们都是受挫的女人,无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