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自白书

展文兄

我望着你走下楼梯、转过走廊拐角,然后就回了办公室。办公室里只剩下一个职员,而且他也穿好大衣了。“社长,再见。”——他向我打了声招呼,我也说了声“再见”。然而,这声告别并不是仅仅对他一个人说的。

我来到桌前,因为我必须给你写封信。虽然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觉得这样显得有些恋恋不舍,不过,我还是拿起了笔。这次的事件,若有其他人被怀疑成凶手,我也将寝食难安。虽不知你会否答应,但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倘若没人被怀疑成是凶手,希望你尽量不要公开这封信。

你方才佯作不知的样子相当有趣,还说“只交谈了不到两分钟”。我起初并未在意,竟相信了你的这番话,但说着说着,我就逐渐明白了——你已经知道了我的真正身份。

即便如此,在提笔之前,我也曾无数次想过——“等等,说不定陶展文并不知道呢?”当然,这不过是我心存幻想的猜测罢了。你的话令我不得不彻底觉悟。无论我多少次重复自问自答,幻想成真的可能性都是微乎其微的——一切都崩毁了。

你说你同乔玉只交谈了不到两分钟,那是不可能的。你一定趁她心情不佳之际,花了很多时间,将想问的事情打听清楚。你布下了一个陷阱,那是一个闪闪发光的精致的陷阱,或许连你自己看着它都会感到沉醉。不过,我并不想恬不知耻地跳进你的陷阱,你可能也不期望如此。你的话语中曾多次不经意地流露出这样的想法,而我当时看你的目光也的确颇带感激。

我们只是泛泛之交——不,或许连交情都谈不上。可是,你却将我视为朋友,对我心怀怜悯。又或者,只因我们同为中国人,你不忍看我踏上那个满是冷酷锋刃的陷阱。也许是我想太多了,可能你只是太讨厌我,害怕我丑恶的血液玷污了你那闪亮的陷阱。但即便当真如此,也没关系,我喜欢你。在仅存的这几个小时里,除你之外,我不想和任何人说话。不知为何,我能从你身上感受到一种巨大的包容。虽然这样会给你添麻烦,但我希望能在你宽广胸怀的包容之下死去。

我想,你已从乔玉口中问明了我的事情。曾经的上海兴祥隆银行董事长李源良——并不是我,我只是他的秘书,本名李东昌。现在,这个名字让我觉得无比眷恋。

兴祥隆银行是李源良之父所创,家父则辅佐其父,功绩卓著。我和李源良自小便在一起长大。虽然我们的父亲结成了同志般的关系,但或许是周围人有意为之,两个儿子之间却近似于主仆的关系。从小学到大学,我们都是同班。虽然不值一提,但我的成绩一直比他好。他经常将作业之类的推给我做。不过,他一直极为稳重,并非暴君之流。只是,当他说“作业就拜托你了”时,他坚信自己不会遭到拒绝,而我也无法拒绝他的要求。说句不好听的,若非和我在一起,他恐怕连大学都无法毕业。

步入社会以后,我们仍在一起。李源良注定是会坐上银行董事长的宝座的。虽说是银行,但并没有推行近代化体制,董事更换还是一如既往地实行世袭制。我的未来注定也要和父亲一样,成为银行的干部。踏入社会伊始,李源良便是董事长实习生,我则被安排在背后辅佐他。说到辅佐,那自小便是我的职责。

提到操纵李源良,那是我的拿手好戏。在很小的时候,我还时常觉得难以应付,但随着长大,就逐渐变得轻松起来了。长大之后,他也清楚自己才能有限,便干脆决定——将所有事都交给李东昌,肯定没错。他也曾多次贸然独力而为,均以失败告终。等到大学毕业,他就不再那样冒险了。结束学业后,他立刻成了董事之一,需要出席会议。不过,他在会议上所作的发言都是我事先告诉他的。听了他在工作会议上的发言,大家都很钦佩,纷纷称赞“少爷真有见识”,他的父亲自然更是笑得合不拢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