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辻

在警署的盘问持续了一个半小时左右。但除去笔录所花费的时间,实际盘问的时间很短。

陶展文先被问及徐铭义的交友关系。福田刑警接连列出了约三十个人名,而陶展文所知不过半数。中国人大概都知道——南京街的廖先生、西服店的林先生、后来还出现了五兴李社长的名字。至于日本人的名字,有很多都是闻所未闻。陶展文与徐铭义既同为中国人,也是象棋对手,还有医生和病人的关系。但有关他的生意——即鞋店二楼的营生,陶展文并不了解。他不知道的那些人名大概便是在鞋店二楼与徐铭义有关的不动产商或者债务人等。

吉田庄造的名字自始至终均未出现。不知是因为尚未调查出来,还是已经调查清楚,但考虑到其地位而不能立即公开。

走出警署,陶展文向后耸动宽阔的肩膀,长出了一口气。

东南大楼离警署很近,但陶展文打算绕道,沿京町街向工商总会的方向走下去。他喜欢一边散步,一边思考问题。

就在陶展文打算边走边思考问题时,一辆轿车在警署前停了下来。五兴公司的社长轻捂着一头脱俗的银发,走下车来。在那个不祥之夜里,二人已在徐铭义的房间正式认识,于是陶展文上前打了声招呼。

“已经问过您了?”五兴公司的社长用很有礼貌的中文寒暄道。

“是啊,问过了。”陶展文答道,“您是下一个?”

“是的。”这位优雅的老绅士脸上掠过一抹略带哀愁而又不露声色的微笑。

“这差事令人厌烦,但双方都没办法。”陶展文说。

“没办法。”老绅士仿佛鹦鹉学舌般地重复,随后继续说道:“与阔别二十多年的旧友偶遇,哪知这份喜悦转瞬即逝,竟会变成这样。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真是令人想不透。徐先生在这二十年间做了什么我丝毫也不清楚……我以前所认识的徐铭义是个很好的人,在银行工作期间,可以说是一个绝对理想的职员,谁知竟会遇害。”

“正如您所言。”陶展文尽力使用体面的措辞说道,“他的确是个适合银行工作的人,若是一直在银行工作,肯定已经成为一位优秀的银行家了。”

“正是如此。”银发绅士重重地点了点头,“我还记得,他过去工作非常细致而且极其准确。”

老绅士向通往警署大门的台阶瞥了一眼,口中发出一声叹息。

陶展文没有放掉这个机会,说道:“我告辞了,下次再见。”说着,他弯腰行礼。勉强自己用细柔的声音说话,喉咙深处会奇痒无比,还是趁早结束为好。

“那我也告辞了,想必警察先生们早已等得不耐烦了。再见……”

老绅士踏上通往大门的台阶,步伐极其优雅。这是受过良好教养的人的走路姿势。陶展文一直盯着他的脚步,直至对方走入警署。随后,陶展文向南迈出了散步的第一步。

宽敞的京町街沐浴着冬日的阳光,笔直地伸向港口。街上行人寥寥,凉风拂面。陶展文在东京银行前横穿马路后,便沿着海岸大街向右拐去。

他本欲思考问题,但脑海中却并未浮现出任何条理清晰的线索。唯独徐铭义身死这一事实仿佛浓雾一般,在他脑中挥之不去。那是令人感到悲伤的灰色浓雾。所谓人生无常,每逢有人死去,某种一贯的悲哀感便会莫名其妙地涌现。如今,这种悲哀感便混杂在这片浓雾之中。

东南大楼已经近在眼前,但陶展文尚未达到预期的散步目的。要想思考出什么,还必须再走走。于是,他又朝着大楼正对面的美利坚码头走去。

码头的海风掺杂着几分重油的气味扑面而来。这种气味刺激了陶展文的脑细胞,促使他开始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