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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帝的文明程度也比较高,也曾收服过周边的一些部落,因此很有自信,不认为自己的部属必须服从黄帝。

就自身立场而言,这种“保境安民”的思维并没有错,但就整体文明进程的“大道”而言,却成了阻力。而且,在这个时候他的部落已经开始衰落。

黑格尔说世上最深刻的悲剧冲突,双方不存在对错,只是两个都有充分理由的片面撞到了一起。双方都很伟大和高尚,但各自为了自己的伟大和高尚,又都无法后退。

黄帝和炎帝,华夏文明的两位主要原创者,我们的两位杰出祖先,终于成了战争中的对手。

作为他们的后代,我们拉不住他们的衣袖。他们怒目相向,使得一直自称“炎黄子孙”的我们十分尴尬。说时迟那时快,他们已经打起来了。

不难想象,长年活动在田野间的农具发明家炎帝必然打不过一直驰骋在苍原上的强力拓展者黄帝。这个仗打得很惨。

惨到什么程度?只知道,从此中国语文中出现了一个让人触目惊心的用语:“血流漂杵。”杵,舂粮、捶衣的圆木棒。战场上流血太多,把这样的圆木棒都漂浮起来了,那是什么样的场面!

这场战争出现在中国历史的入场口,具有宏大的哲学意义。它告诉后代,用忠奸、是非、善恶来概括世上一切争斗,实在是一种太狭隘的观念。很多最大的争斗往往发生在文明共创者之间。如果对手是奸佞、恶棍,反倒容易了结。长期不能了结的,大多各有庄严的持守。

遗憾的是,这个由炎黄之战首度展示的深刻道理很少有人领会,因此历来总把一部部难于裁断的伤痛历史,全然读成了通俗的黑白故事。

黄帝胜利后,他需要解释这场战争,尤其是对炎帝的大量部族和子民。他对于死亡了的炎帝动用了一个可重可轻的概念:无道。至少在当时大家都明白,这不是说炎帝没有道德,而是说炎帝没有接受黄帝勇任王者的大道。

这种说法延续了下来。贾谊的《新书?益壤》记载:

炎帝无道,黄帝伐之涿鹿之野,血流漂杵,诛炎帝而兼其地,天下乃治。

这样的记载猛一读,会对炎帝产生负面评价,其实是不公平的。

这里所说的涿鹿之野,应为阪泉之野,涿鹿之野是后来黄帝战胜蚩尤的地方。黄帝战胜蚩尤的事,另是一番壮阔的话题。我的《山河之书》中有一篇《蚩尤的后代》,写到了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