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第4/6页)

待人散去,她也一直矗立在那里,撑着伞,雨水顺着伞骨聚成一簇簇,滴水成珠,好似心中永远也流不尽的眼泪。

然而她面上什么泪痕也没有,甚至垂下眼帘,缓步走上前,看着被雨水冲淡的血,流到她的脚下。

她本来应该是害怕的,不是么?可她一直在看着,一直。

仿佛不看就会忘记,那些该被铭记的过往,不是此刻殷红的血,而是曾经明媚的人生——

这人曾喜欢朔方古城里的一种酒,名曰英雄泪。

这人也喜欢边关民谣的一首歌,《张女从军行》。

英雄的血与泪须得是热的,因而她不能让他的血被雨水冲凉。

她将伞放在他的身边,为他遮起这寸许之地的雨幕。

因为她没有什么能耐,为他鸣冤。

她只是一个眼睁睁看韦氏倾覆的庶民罢了,曾经生平所愿是安然度日。她能为他做的,只是让这漫天的雨,不要冲凉了他的身子。

让他依然可以听雨,在雨幕里诉说他的梦想。

让他回朔方祖坟安葬,躺在绵延千里的西北山脚下,等待见证祖先那个“天下之瑰丽”的奇迹。

她说出韦不宣的名字。萧怀瑾颤抖着一遍遍道:“别说了……”

“怎么能不说呢?不说就翻不了案了呀。”

白婉仪才不会听他的,她很知道他不会打断她,很知道他的弱点。她微微偏头,徐徐善诱:“你知道他的姑姑吧,那个二十多年前入宫,害死了一个会弹箜篌的女子,你们叫她韦废妃。据说是因为她毒死了大皇子,嫁祸给郦贵妃,惹先帝震怒。一个困囿于冷宫的妃子,能作出这些事,必然少不了韦氏在宫内的势力相助,遂顺藤摸瓜查到了韦家,发现罪证无数……”

萧怀瑾的内心早已凌乱,在纷乱中,有一缕疑惑升起—

—她为什么会提起这桩事?

“其实不是的,陛下,毒死大皇子,嫁祸郦贵妃,害死你两个兄长的幕后之人,不是韦废妃。只不过韦家恰好在那时招摇着,来接下了这个罪名而已。”

萧怀瑾脑海中轰然炸响。

不是韦废妃?

那会是谁?

白婉仪的字句又开始逐渐干脆利落,不复方才咏叹似的柔情。

“但因为您的缘故,韦氏翻不了案的。谋害皇嗣的罪名,将永远扣在韦废妃头上,那些谋反罪证也因此顺理成章。”

她直直地望入他眼中,如刀一般决绝:“但是请您铭记,他们是因为您的缘故,永世不得翻身的!”

是因为他!

“你想不想知道为什么?”

萧怀瑾后退了几步,失神道:“你……不要说了……”

可她偏不。

不说,怎么能公平呢。公道何在啊。

白婉仪微微地笑起来了:“因为啊,真正杀害大皇子,犯下滔天罪孽的人,不是别人。”

“是你的亲生母亲。”

“你思念的,温柔的母亲。”

她像看一个被保护了很多年的傻子一样,眼神全是怜悯。萧怀瑾接触到她的不忿与悲悯,那一刻泪如雨下:“求你别说了!你别说了!”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在混乱思绪中抓住了救命稻草:“你说这些,证据呢?那是先帝亲口……”

“你若不信,不愿信,不敢信,就去问太后啊!”她像一把凌厉的刀子割断了他,“不妨想想,若不是你母亲所为,丧子的太后,为什么那么讨厌您痛恨您?”

他一直以为,太后讨厌他,是因为他比不过死去的大皇兄——确实比不过,人生来是不公平的,天底下最大的不公平不是权财地位的不公,而是智慧与品格。有的人注定平庸,有的人注定耀眼灼目。

“所以啊,”白婉仪好整以暇,恢复了平静:“有你活着的一天,我这可怜的目的,就显得那么可笑。不是你不能帮我翻案,而是你背后的法统,你御下的国基,不允许这个真相,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