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单元 家园去来(第4/6页)

小孩当然不会有多愁善感之类的情绪需要排解,但在这里却能感觉到风往脸上刮、往衣领里灌的痛快。骑脚踏车就如御风般自由,翻滚的不只是车轮,连心也飞驰了!

他们两个一点也不知道我在干吗,只当我捧在腰际间、低头把玩的塑胶120相机是玩具。或许,在小男孩的眼中,我也是来追风的!

台北关渡,1994

台北关渡,1994

男子与狗

堤防将关渡平原及淡水河一隔为二。一边是看不尽的芦苇与田畴,顺着广阔的平原开展;一边是水波不兴的淡水河,潺潺流向出海口。一片片红树林随着潮涨潮落各有不同景致,退潮时像树林,涨潮时像浮萍。最好看的时候就是秋天,割了穗的稻秆躺在田里,芦苇也黄了,跟另一边终年常绿的红树林水笔仔呈现出完全不同的色调,仿佛两个世界,划分它们的就是这道堤防。

那些年,除了假日,这里很少有人来。周五上课拐过来,要不就是一个人影也没有,只能跟风声、潮汐声和光线打交道;要不就是撞见平时想也想不到的怪画面。

那天见到一位带着狗儿的男子,与狗之间的关系不像主人与宠物,倒像是一对伴侣或知己。只见男子的视线几乎没有离开过这只狗,动不动就低下身来,动动它的腿,摸摸它的下巴,打开狗嘴朝里看。似乎这只狗刚刚大病初愈,正在复原当中。这样又爱又护的悉心照料,在人与人之间都少见,狗儿在男子心目中所占的分量,是没养过狗的我无法体会的。我忍不住猜想,有一天他生病,是不是也能幸运地被人这样细心体贴地照抚。

这架LOMO相机快门声音很小,在风中连我自己都听不清楚,何况是男子与狗。他俩不知道我的存在,我也永远不会知道他们的故事。当男子站起来继续朝前走时,一切又显得平淡无奇了,整个场景不过就是寻常的遛狗。

梦境的窗口

学校搬到关渡之后,每学期我都会带学生来堤防这儿一两回,让他们外拍。这位身穿毛衣、长发被风吹乱的女同学,如今也是台北艺术大学美术系的老师了。跟她同届的那班学生有好几位出国深造,却只有她一个人学成后回到台湾,在母校任教。没人知道这张照片是她,就连她自己可能也不知道,因为这个角度实在是太怪了,让再熟悉不过的事物都变得陌生起来。

依稀记得,那天大家盘腿而坐,也有学生坐在堤防边,双腿垂下,轻松地听我以聊天的方式上课。学生们彼此互拍,或是把老师也当成了模特儿。我所讲的内容是,拍照不只是记录眼睛所见,也可以用不同的视角,将现实转化为超现实。比如说,我们一般观察事物都是在一个特定的距离下平视对象,但很近地看、很远地看,或是由高往下、从低往上看,就会发现一个新的世界。现实世界充满了平时看不见的窗口,如果找到了这些窗口,就会看到梦境。

也不晓得这些大孩子吸收了多少,下课时间一到便纷纷站起来准备作鸟兽散。起身最晚的我,抬头一望,就看到这一幕跟天空呼应的奇特景象,想着把它拍下来作为教材案例,下回上课给他们看。然而,底片冲出来时已放寒假,下个学期又有新的课程,竟让我忘了这回事。

说来有趣,这位学生主修雕塑,曾以亚克力材质做成毛茸茸、成失重状态的漂浮物。每当重看这张照片,就会让我想到她的作品风格。

台北关渡,1994

台北淡水,19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