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第2/3页)

这天夜里,黄佑娘找爹掏心掏肺讲了很多憋在心里想讲的话,但归结起来,不外乎有两点:一点是,她以前跟爹讲过的,关于爹和陈淑娴的事,这一点,黄泽如自然态度和从前一样,并没有给女儿商量的余地;另一点,她说,她确实不想离开爹,她说她离开爹了,爹要怎么办?今后还有谁给爹洗衣做饭?谁陪爹说说话?要是娘在就好了,可是现在娘不在了,你让女儿出嫁,女儿怎么可能安心走呢?如果那样,她宁愿一辈子不嫁人,就在家里守着爹。黄佑娘说得情真意切,说得相当动情,好像是父亲如果说不答应她,她真的就一辈子不嫁人,永远留在家里守着父亲一样。

那当然是一句谁也不可能去计较的笑话。普天下不知道有多少女子在那种时候说过那种话。可是,又有几个女子把说的话当真?在家守着父母到老,一辈子不愿意嫁出去呢?哭哭啼啼,吵吵闹闹过后,该怎么样还怎么样。但是,提到娘,黄佑娘又落泪了。黄泽如也长长地叹了叹,说,没关系,你放心走吧,还有佑国陪我呀,有佑国就行了。黄泽如嘴上那样说,心里却酸酸的,说不出的难受。他知道,佑国虽然也对他好,但是,儿子终归是儿子,没有女孩子心细,能够体贴人,照顾人。如今,女儿要出嫁了,他的心情不难受那是假的。他拿出当初李清华下聘礼的银镯子给黄佑娘戴上,边戴边说,佑娘,你放心好了,你又不是要嫁到多远的地方去,可镜兄和清华他们都是好人,山子也是一个不错的孩子,你嫁过去,一定错不了。有时间,你多回来看看你的爹不就行了?有哪家女孩不出嫁,一辈子呆在家里陪父母的?那样,做父母的就是死了也合不上眼的,你就忍心将来有一天看你爹那样子吗?黄佑娘听着,"哇"的一声哭起来,叫着,爹!

娘走时,给他们兄妹和爹留下了那么多的毛衣,可是这么多年了,一到冬天,爹就拿出来天天穿它,有的毛衣都已经被磨出洞来了,爹还穿着,舍不得扔掉。佑娘有时就想,爹对娘的感情真是太深了,太感天动地了,今后,她和山子的感情要是能够像爹和娘一样深厚,那她就一辈子幸福了。

在要出嫁的那些日子里,佑娘该做的都在替爹做了。爹爱干净,平时被子有点脏就睡不着,她把爹的被子拆下来洗了又洗。她像娘一样,买回来毛线,替爹一件又一件织着毛衣毛裤,她的用心让黄泽如看出来了,黄泽如说,你要学你娘呀!几十年的毛衣都一下子给织了放在那?黄佑娘笑笑,既感叹又自豪说,我娘呀,谁也学不来我娘的!

黄佑娘完婚后,好在垦场和橡胶园路也不远,没隔几天,佑娘就往家里跑一趟,给黄泽如做些好吃的,使得黄泽如有所宽慰,没有那种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的失落感。办完女儿的终身大事,黄泽如便想起黄佑国的事了,对黄佑国的婚事,他一点也不想去干涉,当然也不可能像李清华说的那样,去娶陈可镜和李清华的女儿河,那不过是一句玩笑话而已,两家人娶来嫁去人家会笑话的。他只给黄佑国定了一个标准,那就是任何国家的姑娘都不能找,只许找从中国来的姑娘。除此之外,其余的他一概不管。姑娘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黑是白,由儿子自己把握去,这就像穿衣买鞋一样,穿在自己的身上脚上,大小松紧,合不合适你自己知道。只有哪个国家的人是不能由儿子去选择的,那是原则问题。其实,黄泽如真是操心过头了,黄佑国对父亲的教导,倒是心领神会,他不可能去找那些外裔的姑娘做妻子,这时的他,早已经有了一个他喜欢的姑娘,他们之间,爱情的种子也悄悄在萌芽了。

那个姑娘叫廖红玉,就在黄泽如的眼皮底下工作,是他们橡胶园里的一名采胶女工。祖籍广东汕头,她也是几年前才随哥哥到南洋来的。先在一个铜矿里打杂,那是一家英国人开的铜矿,总觉得给外国人干活压抑得有点喘不过气来,两年前,看黄泽如的橡胶园需要人手,就跟哥哥一起到这边来了。廖红玉也是穷苦出身,三岁死了娘,十一岁没了爹,是哥哥廖运来把她一手拉扯大的。廖红玉怎么也不会想到,她和黄佑国之间会有故事发生,在她的眼里,黄泽如的橡胶园虽然不是全南洋最大的,但也已经不小了。黄泽如怎么说也是一个不小的老板了。而黄佑国,则永远是她的二老板,她和他们之间,永远只能是老板和伙计之间的关系,老板就是老板,打工的就是打工的,这一点她心里非常明白。她不可能会有别的什么想法。但是,缘分这个东西就是很怪,并不是你想要就能得到,不想要就能够拒绝得了的东西。当它要来时,你就是怎么躲,也是躲不掉的。现在,廖红玉就面临着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