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第3/4页)

凤一字一顿说着,不停地喘着气,如果这时有女人在身边,听了她的那些话,一定会哭得不成体统。高伯虽然是个男人,但他的眼窝里也已经烫烫的。高伯平日里最重义气,凡朋友们有什么事,他都愿意帮忙,更不要说眼前这个女人了。凤在他最难熬的时候把什么都给了他,现在凤快要死了,在这种情况下,她提出人生的最后一个愿望,他为什么就不能够满足她?

高伯终于决定送凤回到中国去。对高伯来说,送凤回国就等于说他必须承担许多的风险和责任。第一,高伯回国后,必须随时提防那些官兵依然会纠缠他,找他的麻烦;第二,他必须要为凤承担一笔很昂贵的船费。但如今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高伯本来想把自己要回国的消息告诉给在沙捞越的女儿和女婿,想想从新加坡到沙捞越,走水路最少也得数天的时间,凤已经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给他了。他想,只好以后找机会再告诉他们了。

这一天,从高伯住的地方,到莱佛士码头,一辆黄包车拉着凤顺着石板路不快不慢地跑着,路边行人很多,来来往往的黄包车也很多,但是没有一个人能够知道车上拉的是一个快要死去的人,更没有人知道这个人是专门为了要回到她的国家去死的。高伯想不到凤连到码头的那一刻都坚持不住,就咽气了。船主自然不可能让一个已经死去了的人上船,船主只当高伯是个疯子。高伯却一再坚持着要求说,你让她随船走吧,她要回中国去,那是她要死以前求我办的唯一的一件事,求求你们成全她吧。你们也是中国人,总该理解一个中国人想回到自己家乡去的那份心情吧。船主说,不是我们不让她回中国去,而是她已经死了,我们船不能够带她走。高伯说,只要你们能够带她走,随便把我们丢在船上的任何地方都行。

船主越不肯,高伯就越硬磨着。船主受不了高伯没完没了的哀求,终于发怒了,船主威胁高伯不要再胡搅蛮缠了,他说任何一家船主也不可能运一个死人在海上漂十来天的,他让高伯不要继续无理取闹了!

其实,不单单是船主不让高伯把凤弄到船上,就是那些要乘船的船客也不同意,他们怎么会让一个死了的人跟自己一路同行,一道在船上度过好几天的白天和黑夜呢?那还不把他们给吓死了?

坦白说,高伯也觉得这样不妥,也觉得人家不可能同意他这样做,换做他,他也不可能同意的。问题是刚才他被急糊涂了,才变得一点也不讲道理。纠缠了半天,高伯只得退掉船票又把凤从船上背下来,放回黄包车上。高伯拉着黄包车走在街道上,在前面边走边说,凤你已经回不去了。当初我让你跟我一起走,你偏不走,现在想走已经来不及了,看来你就那个命,你只能永远呆在南洋了。

凤生前信佛,凤说她信佛是因她的母亲而起的。母亲一生信佛,心肠软得连一只蚂蚁也不忍心踩死。后来,母亲带了几次凤去寺庙进香,凤就渐渐被迷上了,觉得佛法对她来说有一种说不出的魔力。再后来,凤就出嫁。来到南洋后,虽然人在异国他乡,但是,只要有空闲,她就往寺庙里跑,点一炷香,许一个愿也好。

信佛的人死了,一般都要请和尚念经做法事的。做法事也讲排场,有钱的人家可以请几十个甚至上百个的和尚来念经,来超度亡灵,一念就是五天七天也不为多;没钱的人家请三五个和尚过来,念诵一天两天,也不嫌少。但有一个原则,那就是做法事的和尚只能是单数,没有双数。那是有说法的。多出来的那个人,往往就是这个班里领队的,也就是通常所说的掌坛师。一般人家做法事,家里再穷酸,也不能够少于三个五个人。太少了,连持法具的人手都没有。当然,话是那样讲,实在请不起,人再少一点也是可以的。人少有人少的法具,人多有人多的法具。人少时一般一鼓一吹二吹,人多时则一鼓三吹四吹或者多吹。做一天的,一般叫"早起晚散",又称为"昼宵"。方法是,和尚一进死者家的堂屋,就在堂屋上方香火下的桌子上摆上一些锣鼓之类的道具,死者的亲属便捧着死者的遗像跟在后面,于是,一个掌坛师边绕着堂屋走,边开始念诵,其余和尚则都跟在后面敲击锣鼓,一边敲击一边也跟着念诵经文,那经文大多是和尚平时念诵的《地藏》、《水忏》、《梁王忏》之类,如此连续不断,大概一个钟头休息一次。休息过后,还接着念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