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第4/4页)

凤走了。凤刚走那阵高伯会天天想她,好像身边突然少了一样东西。有几次,他甚至跑到凤表哥住的地方去找她,但去了几次,一次也没碰到凤,心里就想,男女之间走在一起其实就是一种缘分,缘分长的十年二十年,甚至一生一世,长相厮守;缘分短的就是让你们结成夫妻也不过一年半载,三年五年。他和凤之间大概就是属于那一种缘短的人。缘尽了,人也就散了。散就散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只是他们的这一个筵席也散得太早了点太快了点。不过,从理智上说,他是不能再去找她了。他不能太情绪化,因为他毕竟是有家有室的人,总有一天,他是要回国去的,他不可能长期留在南洋。既然有一天要回国去,那么,他就没有任何理由再缠住人家了,凤毕竟还年轻,还可以再组建一个家庭的。

高伯一门心思想着回国,想着回家。他觉得自己在南洋一天也没办法再呆下去了。后来,高伯的思乡病随着女儿女婿的到来,特别是外孙黄佑国的出生,减轻了许多,他除去拉黄包车,整天就都把精力放在黄佑国的身上。孩子实在太可爱了,一句句亲亲热热的"外公",叫得他眉飞色舞,高兴得一塌糊涂。然而,那一切都不过是暂时的,那种思乡病说穿了就是一种心病,不是什么药就可以治好的,高伯心里相当清楚,要想治好它,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回国去,回家里去。而且,面对天真无邪的黄佑国,有时他会冒出一些很离奇古怪的念头,他突然想,这孩子打从一出世就在南洋,就连自己的国家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长大后他还会去想自己的父母之邦是中国吗?想起要回到那里去吗?他们还会对他们父母的国家有感情吗?如果长大后他不愿意回去又该怎么办?那么,一代又一代下去,不是连自己是哪里人都给忘了?那是多么可怕的事!一想起那些,高伯的内心就有一种莫名的伤感,于是,他带着他的那种深深的伤感和忧虑开始对小小的黄佑国进行了相关的爱国爱乡教育。他本身包含有一种强烈的使命感,几乎天天向孩子讲述老家,讲述中国的许多事情,他对女儿女婿约法三章:第一,不管以后他们在南洋生了多少个儿子,多少个孙子,所有儿孙们只能讲汉语,讲家乡话,不能讲当地的马来话,讲英语;第二,孩子长大了进学校念书,只能进中国人办的学堂,不能进洋学堂;第三,不管以后在南洋多少年,多少代,他们始终还是一个中国人,只要有条件,就必须让后代们回到自己的国家去,绝不可以当外国移民。

从高伯这方面来讲,他认为只有这样,才可以确保世世代代永远保留一种中国人最本色的东西,才不会把老祖宗给忘了。对高伯提出的要求,女儿和女婿虽然不反对,但是作为他们来说,认为有些事情是不现实,无法做到的,就比如,孩子长大后的上学念书问题,你不进洋学堂你做得到吗?你不进洋学堂你还能上哪里念书去?你总不可能自己办一个学校吧?没想高伯却认为,自己办一个中国人自己的学堂又有什么不可以?现在中国人到南洋的人已经越来越多了,早晚得自己办个学校。就是不办学堂,办个私塾总该可以吧,女婿不也是从念私塾过来的吗?

黄泽如便没话说了。他心里不明白,自己的老丈人,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一个平平凡凡的大清国子民,他的那些爱国爱乡的热情究竟从哪里来的呢?谁也没有叫他这样做,谁也没有教他要这样做,那一切完全是发自他的内心。黄泽如心里头便为老丈人的想法感动着。至此,他才明白,原来,那故乡,那故国是那样充满魅力,让人欲罢不能,欲离还回,其实,故乡本身就像是一块吸力巨大无比的磁铁,无论你走多远,你也永远走不出她的磁芯,你最终还是要回到她的身边去的。别说老丈人,他,高兰香,陈可镜,李清华,任何人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