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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他表示同意去南洋,但同时,他却向自己的父母说了埋藏在心底里多年的一个秘密。他在向父母说出这个秘密时显得有些羞涩,好像要说出的是一个不可告人的勾当。从黄泽如吞吞吐吐的话语中,父母双亲知道自己的儿子已经爱上了一个叫高兰香的姑娘,他说他必须带她一起走。黄敬芳问儿子高兰香是谁,黄泽如说,她就是咱们村高家高伯的香香。母亲李氏先叫了起来,说,你说的是香香姑娘呀!你爱上香香姑娘了?黄泽如说,是的,娘。这回轮到黄敬芳吃惊了,他逼问儿子说,你必须给我说清楚,你是说你爱上高伯家的那个丫头了?黄泽如还是那句话,他说,是的,爹!

如果说黄泽如参加维新让黄敬芳大感意外的话,那么,现在儿子说他已经爱上了高伯家的香香丫头,听了同样让他目瞪口呆。要知道,那高伯是什么人?福州府方圆百里,有谁不知道他高伯是官兵通缉的重犯!

有史记载:光绪一十八年,福建到处闹旱灾,烈日炎炎,赤地千里,福州府福清尤其重。时年天大旱,水泉涸,早稻不能下种;继而秋旱,有三分之二晚稻枯死,民把稻秆拔起当柴烧。岁饥,民多流殍。

可就是在那样的年景,朝廷仍然横征暴敛,不把百姓的死活当一回事。事实上在那件事发生之前,高伯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草民而已,整个福清大地,没有几个人认得他。但就是这个普普通通的草民高伯,有一天却干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那件事说简单其实也非常简单,也不知道高伯哪里来的能量,他在私下里联合了几百家农户起事,他们坚决拒绝乡官的征粮收税,将那些乡官从家门口统统赶走,还把已经被抢走的粮食统统给抢了回来。那支队伍从最初的几个人,发展到后来的几十个人,几百个人,几千人。队伍越来越大,势不可挡。起事成功后,那些饿得发昏的农民简直把高伯当做他们尊奉的神明,把他高高地抬起来,在村街田野边行边歌。

其实,那是一场从一开始就注定要失败的挑战。天真的高伯连拿鸡蛋碰石头那个最简单的道理也没有搞明白,结果引来了一场残酷的镇压,所有参加抗征的乡亲每人被打了二十大板后,才被允许放回家,抗征发起人高伯则差点被官兵打死,投进了大牢。那些善良的乡亲自然不能眼巴巴看着高伯死在牢里,他们积极开展营救,在一个风高天黑的夜里,对生早已绝望的高伯终于被乡亲们救了出来,并送到了停在海边的一条木船上。

事后,在回想当时的情形时,谁对那条木船和船工似乎都没有更多更深刻的记忆,就好像那是一场梦境。全部的记忆就是乡亲们把口袋里所有的钱都掏出来给了那个船工,说那些都是百姓的命钱,他们叫船工赶紧带高伯走。船工说,去哪里?乡亲们一时被问住了。从内心来说,他们确实也说不出来到底要让船工带高伯去哪里好,他们只希望高伯能够逃得远远的,逃到朝廷抓不到他的地方去。那样他们就放心了!乡亲们于是说,越远的地方越好!船工说,什么叫越远的地方越好?远又是指哪里?天边?海角?中国?外国?乡亲们说,你别管中国还是外国,也甭管天边还是海角,反正越远越好,越快越好!

听话听音,船工不是傻瓜,他不可能看不出来他们交给他的这个高伯是一个什么人。但既得人钱财,就得替人消灾,那是做人最起码的道理,船工拍着胸脯当即向乡亲们表态,他知道该把高伯送到什么地方去,请他们放心。到了这种时候,乡亲们不放心也得放心了,不然他们要怎么办?

但不管怎么说,自此后高伯就像是一团蒸气,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从福州这块土地上消失了。谁也不知道高伯究竟去了哪里,有人说他已经死了,有人说他去南洋了,反正各种的说法都有。官兵虽然下了通缉,满世界要抓他,抓了几年,却连个影子也没抓着。高伯走时留下了妻子和一个女儿,那女儿就是高兰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