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流连忘返处(第6/16页)

⑥博埃蒂(Etienne de Boétie):法国法官、政治哲学家、作家,为蒙田好友。

但我想的却是艾米莉·勃朗特⑦的话:因为“他比我更像我自己”

⑦艾米莉·勃朗特(Emily Hront,1818- 1848):英国小说家、诗人。

“奥利弗或许非常聪明……”我那不老实地提高了的声调,再度昭告我们之间有一个该死的问题无形地悬在那里。现在什么都好,只求父亲别再引我走这条路。

“聪明?他不只是聪明而已。你们俩之间拥有的一切都跟聪明有关,也都无关。他很善良,你们俩都很幸运能找到彼此,因为你也很善良。”

父亲从来没有这样形容过善良。我因此卸除武装。

“我想他人比我善良,爸爸。

“我想他对你也有同样的评价,这使你们俩相得益彰。”

他往烟灰缸倾身,点了点烟头,伸手碰我的手。

“接下来这段时间很艰难。”他改变声音开始说。他的语气告诉我:我们不必讲出来,不过咱们也别假装听不懂我说什么。

用抽象的方式说,是对他吐实的唯一方式。

“别害怕。事情总会来的。至少我希望如此。而且是在你最意想不到的时候,自有它狡诈的办法,找出我们最脆弱的地方。只是要记得:我在这里。现在你可能不想去感受什么。或许你从来不希望去感受什么。或许我也不是你想讲这些事的对象。不过请你要去感受你所感受的。”我看着他。这时候我应该说谎,告诉他,他完全搞错了。我正打算这么做。

他打断我:“听着,你有一段美好的友谊。或许超越友谊。我羡慕你。就我的立场来说,许多父母会希望整件事就此烟消云散,或祈求儿子很快重新站起来。但我不是这样的父母。就你的立场来说,如果有痛苦,就去照料;如果有火焰,也不要掐熄,不要粗暴地对待它。让我们夜不成眠得退缩可能很糟,但眼见别人在我们愿意被遗忘以前先忘了我们,也好不到哪里去。为了用不合理的快速度治愈问题,我们从自己身上剥夺了太多东西,以致不到三十岁就已经破产。每次重新开始一段感情,能付出的东西就变得更少。为了不要有感觉而不去感觉,多么浪费啊!”

我张口结舌,很难接受这一切。

“我僭越了?”他问。

我摇摇头。

“那再让我讲一件事。这么做能够扫除我们之间的芥蒂。我或许曾经很接近,却从来没拥有过你所拥有的。总是有什么东西制止或阻挠我。你怎么过日子是你的事。可是切记,我们的心、灵和身体是绝无仅有的。许多人活得好像自己有两个人生可活,一个是模型,另一个是成品,甚至有介于两者之间的各种版本。但你只有一个人生,而在你终于领悟之前,你的心已经疲倦了。至于你的身体,总有一天没有人要再看它,更没有人愿意接近。现在的我觉得很遗憾。我不羡慕痛苦本身。但我羡慕你会痛。”

他抽了一口气。

“我们可能再也不会谈这件事,但我希望你不要因为今晚而对我有成见。如果有一天,你想对我说话,却觉得门是关上的,或者不够敞开,那我将是一个糟糕的父亲。”

我想问他是怎么知道的。但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怎么可能有人不知道?“母亲知道吗?”我问。我本来要用“起疑”这个字眼。“我想她不知道。”他的声音好像在说:即使她知道,我相信她的态度应该与我无异。

我们互道晚安。上楼时我发誓有一天一定要问有关他人生的事。我们都听过他年轻时交往的几个女人,对其他事情却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