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伊丽莎白给杰里米的家庭作业

我从来不敢相信自己要生孩子了,直到听见她的哭声。

杰里米,我很抱歉承认这一点,因为我知道,你为了不让我变成废人,已经竭尽了全力。

但是我确实从来不敢相信。那天在流动厕所,世界上最大的柠檬蛋白派即将出炉之时,我已确信我最后一次流产了。

随后,出血停止了。这只是“点状出血”,医学界给它起了一个这么欢乐的名字。它就像一点雨滴,一点麻烦。

即使点状出血最终停止了,我也依然不相信我的孩子能够保住。即使每一次B超检查的结果都是正常的,即使我能感觉到宝宝在踢腿、打滚,即使我已经准备接受产前培训、开始挑选婴儿床、洗宝宝的衣服,即使他们告诉我,好了,你现在可以使劲了,我也依然不相信我要有孩子了,而且还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孩子。

直到听见她的哭声。我心想,这听起来像是一个真正的新生儿。

现在,她出生了。我的小弗朗西斯卡·罗斯。

这些年虽然痛苦,但是我几乎没有见过本哭。现在,他哭得停不下来了。仿佛他积聚了大量的泪水,终于释放出来了。我看到他将熟睡的小宝宝抱在怀里,眼泪顺着脸颊默默地流下来。我们将一起给她洗澡,我会让他帮我递一条毛巾,到时候他又会哭的。我说:“本,别哭了,宝贝。”

我哭的次数没那么频繁,我一心只想着把事情做好。我忙着给爱丽丝打电话请教母乳喂养的问题。你怎么知道她吃饱了?我忙着操心她为什么要哭。这一次又是什么问题?吹到风了?我忙着操心她的体重、她的皮肤。(好像有点干燥。)

但是,有时候在半夜,看到她吃饱了,喝足了,裹好了身子,安安心心地睡了,我突然会觉得,她是那么的真实,那么的娇嫩,那么的充满活力,这一点深深地震撼着我。这种幸福感如此强烈,如此惊人,就像是在我脑海里绽放的烟花。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它。

(我以后怎么才能让她经受住毒品的诱惑?我需不需要让她接受某种早期的预防性治疗?你是怎么看的?需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

不管怎么说,我想告诉你,我们真的按照你的建议,给我们失去的那些孩子举行了一场仪式。我们拿了一束玫瑰来到海滩上,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冬日,我们走在沙石间,在水里为每一位失去生命的小宇航员放下了一朵玫瑰。我很高兴我们做到了。我没有哭。但是,当我看到一朵朵玫瑰漂浮在水面上时,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松开了,仿佛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的胸口一直套着很紧的东西。走回车里时,我发现自己在深呼吸,空气给人的感觉很清新。

(我们还打算朗诵一首诗,不过我挂念着弗朗西斯卡的耳朵可能着凉了。她还没有感冒过。前几天她有点鼻塞,但是现在似乎好了,真是谢天谢地。我正寻思着给她服用多种维生素,爱丽丝说没有必要——好吧,我离题了。)

我也想向你道歉,我之前觉得你就是一个沾沾自喜的老爸,过着完美的生活。上一次你告诉我,你和太太实际上正在治疗不孕症,你办公桌上的那张照片不是你的孩子,而是你的侄子。听到这个消息,我对自己自以为是的想法感到羞愧。

所以,杰里米,这是我的家庭作业。我知道你从来不想看它,但是我还是想交。也许它能够帮助你治疗其他病人。你太太偶尔行为失常的时候,它或许还帮得上你。

不孕症患者同好会的人来看我了,带了一大堆贵重的礼物。感觉有点可怕。我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感受,我知道他们会试图控制情绪,会向自己保证,只需要待上二十分钟,就可以回到车上哭了。他们说话时尽可能保持轻松愉快的语气。礼节性地抱孩子时,他们那可怜、疲惫、臃肿的躯体在渴望中备受煎熬。我抱怨睡眠不足(昨晚太折腾了),我也知道这样说太过分了,毕竟我明白,对于不孕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听新生儿的妈妈诉苦更令人难受的了,好像这样可以减轻不孕的痛苦似的。这就好比你告诉一个盲人:“噢,当然,视力正常的人可以看山,看日落,但是也会看到垃圾堆和污染!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