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的代价(第3/4页)

朋友问的第二个问题会让我注意到语调有些不同,尤其当他们的父母中有人刚死于癌症的时候,就像我们在看同一本书,有人速度快,早早就看完了,而我刚看到一半,那句“你过得怎么样?”的真实含义是“我大概了解你现在的感受。”

母亲还没有死,我不该表现得太悲伤,好像她要不久于人世似的。母亲不是第一个要死的人,我也不是第一个要失去母亲的人,就好像我们在看同样的书,但我们中有人赶在了其他人之前:他们可能已经看到了结尾,而我仍然身在书中的某个部分。一句“你怎么样了?”真实含义是“我想我应该了解你现在的感受。”

然而大多数时候,当朋友问我对母亲生病的感受时,我总是觉得不自然和尴尬,立即转变话题,即使只是一些单纯的问候。还有就是,只要碰到某个人快死了这个话题,人们的态度都会很奇怪,好像即将死亡的人只该在医院或私下说起,而且没人愿意详细深究。

过度依赖母亲在过去的校园里还被视为一件耻辱。现在可能不像我小时候那么严重了,但依然存在。我认识的大多数男人都承认自己喜欢看父子言归于好的书,像提姆·拉瑟特的《父亲教我的事》、杰弗利·沃尔夫的《骗子公爵》、派特·康洛伊的《伟大的桑蒂尼》等。但如果这些男人喜欢詹姆斯·麦克布莱德的《水的颜色》或J.R.莫林格的《温柔酒吧》,会略感尴尬。也许谈起《水的颜色》会说这是一本关于种族的书,谈起《温柔酒吧》会说它是对酒吧生活乐趣的描写,但这两本书实际上讲的是母子之间强烈而深刻的感情。坦率地说,两本书的主题都被认为有点同性恋的味道,应该归于科尔姆·托宾或安德烈·霍勒伦的作品。这个观念可能也是让我谈论悲伤之情时感到不舒服的原因之一。

所以我倾向于回答:“是的,我会跟家人一起过节;总的来说,母亲非常好;我也很好。”

2008年的圣诞前夜,母亲带着所有的孩子们去了教堂(他们都来到纽约过节),最小的那个坐在圣坛台前的地板上,满脸惊恐地听着牧师讲着圣诞故事。感谢上帝,没有一个孩子在中途傻笑。哥哥和南茜准备了圣诞晚餐,像往年一样,甜点也是自制的英式葡萄布丁。一百多年来,母亲家的所有女性每年聚在一起,严格按照家传的手写菜谱一起来制作圣诞布丁,母亲已经参加过六十几次了,今年也不例外,但她做了一点小变化:所有的男士也被邀请进来了。她希望自己的儿孙都能参加这个活动,如果小男孩都能参加,那么男人也应该可以。

新年夜比圣诞夜要安静一些,我们在父母家早早地举行了庆祝,还吃了一大桶母亲的学生(现在是母亲的朋友)寄来的鱼子酱,这个学生从伊朗来哈佛读书的时候住在我们家。母亲总是告诉学生们,她会在高中和大学期间好好照顾他们,等他们长大后,不需要什么物质感谢,只要买东西给她吃就可以了。学生们不仅仅好好照做,还寄给母亲无数的卡片和各式各样的礼物,整间公寓都被塞满了。

新年夜前夕,母亲说起自己能在确诊后奇迹般地挨到第二个新年,她感到很幸运也很感激。然后母亲说了我从未听她说过的话:

“我不在之后,我不希望你们任何人悲伤。但我希望你们能够互相照应,如果我听说你们中有任何人吵架,我会非常生气。如果有任何人捣乱的话,我会从坟墓里爬出来教训他。”

像往常一样,母亲送出去许多圣诞礼物,有送给医生、护士和医院工作人员的缅甸难民做的袋子;她和父亲一起送给我一套名牌古董玻璃杯,让我装我最爱的威士忌。节日结束后,我坐下来给母亲写感谢信,虽然不像小时候被教育的那样在圣诞节的下午写,但也没隔很久。我发现这比之前的感谢信都要难以下笔。我想要感谢他们的太多,远远不止玻璃杯而已,那封信越写越长,无法收尾。我打了很多草稿,越看越觉得是写给母亲的悼词。母亲已经清楚地说过,她还活着,没有死去,不管还剩下多少时日,都不要用哀悼的心情来过。可我还有多少机会能够感谢她为我所做的一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