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恋(第2/3页)

我们来到了七楼。门开着,季康的妻子正在阳台上给几盆瓜叶菊浇水。很显然,她为这个即将到来的时刻做了精心的准备,刚刚洗过澡,松散的长发披在肩上,房间里散发出一股树脂般清新的香气。屋子收拾得十分整洁,厨房里的一排不锈钢炊具被擦拭得锃锃发亮。她的脸色明朗而红润,似乎已没有了往昔的那种忧郁,那种故作冷漠的神情。她甚至还给了张末一包话梅,随后,她们俩在阳台上说了会儿话,还跟着录音机里钢琴的节拍哼了一段曲子。

“这正是我担心出现的场面,”季康在书房整理杂志时突然低声对我说,“你也许会问,既然我受不了这种场合,那当初我干吗要与她离婚呢?我也不知道。不过,恐怕我告诉你,你也不会相信,我们结婚至今,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屋子收拾得这样整洁,也从未意识到她有这么漂亮。你知道,她以前总是一副懒散的样子,仿佛永远睡不醒……”

我提醒季康,她今天这样做,也许是以女人所特有的方式对他表示歉意,也许还有挽留、惜别之意。

“你错了,”我的话似乎引起了他的不快,“她这样做,无非是为了暗示我,我根本不配享用居室的清洁,不配享用她……”季康正这样说着,张末已经走进了书房,他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

那些书籍很快就整理完了,我们将它们分装在四辆黄鱼车上。我和张末最后离开这个房间,当时,她的怀里抱着一大堆旧衣服,其中的几双袜子所散发的气味使她不得不最大限度地扭过头去。临到告别的时候,季康的脸色还算正常,他独自一人在房间里转悠了半天,好像在盘算着应当与他的妻子说上一两句什么,最后,他从床下拽出一双破皮鞋,拎在手里,招呼我们下楼。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妻子突然说了一句:“请等一下。”我发现,听到这句话,季康明显地松了一口气,我似乎又听到了他那调侃般的语调:这娘儿们到底还是憋不住了。

事后,我多少次一遍遍地回忆起这个美妙的时刻。最后一分钟。我们准备下楼。季康的妻子突然叫住他。于是,后来所发生的一切都变得不可逆转了。

我们之所以会留下来,是因为季康让我们不要离开,季康之所以让我们留下来,按照张末的分析,是因为他担心自己一个人留在楼上会使那位研究生感到不快。

我看见季康矜持而冷漠地转过身去,对他的妻子说:“你,还有什么话说?”

“我没有什么话要对你说。”他的妻子露出嘲讽的笑容,“还有一些东西,你忘了将它们拿走了。”

在过道的一张茶几上,堆着一摞绒面考究的相册。季康愣了一下,随后将头探向窗外。楼下,那名女研究生此刻正在一排垃圾筒的边上焦急地踱着步子。她不时地看一眼腕上的手表,然后抬头朝楼上张望。

如何分配这些照片,远比想象的要复杂。问题在于那些合影照片的归宿,因为两个当事人都表示不愿收藏它们。季康严肃地指出,指望由他来收藏这些“记忆的残片”至少是不人道的,既然两个人的结合被证明是愚蠢的,他现在所要做的就是将往昔的岁月彻底埋葬。他的妻子立即反唇相讥,她说她完全同意季康对他们婚姻的描述,“是的,我的确十分愚蠢。”她接着声称,她如今最大的愿望就是与猪猡般的生活尽快诀别。

由这些照片而引发的彼此攻讦与种种难堪,用季康自己的话来说,是往常的浪漫岁月向现在索取的必然代价。

在某一家酒店的婚礼上,季康显得踌躇满志。他正谦恭地将一枚戒指戴在妻子的手上。他的妻子眉头紧锁,身体朝后仰去。如果不是季康的口臭使她难以忍受,那么她的郁郁不欢一定另有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