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的感觉(第6/12页)

褚少良这一次显得有些过于谨慎:他将请帖一张张从信封中抽出来,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地址和日期,一切核对无误之后,才将邮件封上口,推入邮筒。

正当褚少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准备离开邮局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了今天晚上每周一次的牌局。他担心镇公所的王秘书也许早被一周的梅雨搅得忘了这件事,就朝柜台的另一侧走了过去。

“先生,我要打个电话。”褚少良彬彬有礼地对一名接线生说道。

“你要哪里?”

“镇公所王秘书。”

接线生很快接通了电话。褚少良拿起话筒正要说话,他的肩头感到了一阵热乎乎的压力,他转过身,看见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正朝着他冷笑。

“先生,请跟我们走一趟。”那个人对他说。

褚少良心头一乱,他感觉到了情况有些不妙,原先混杂在人群中的几个陌生人同时站起身,朝他围拢过来。

“你们想干什么?”

中年男子从口袋里摸出一张证件在褚少良的眼前晃了晃:“我们是莘庄保安司令部的,你被逮捕了。”

褚少良下意识地用手捋了捋额前湿漉漉的头发,同时拽了拽西装的领带:“长官,你们一定是抓错人了吧?我是褚少良啊。”

那几个便衣彼此对望了一眼,显然没有听明白褚少良的话。

褚少良情急之中赶紧就又补充了一句:“我是褚少良,褚怀仁老爷的大公子……”

没等他说完,一个戴着墨镜的人走到他的跟前,朝他脸上认认真真地打了两个耳光。

“妈拉个×!”戴墨镜的人胸有成竹地说,“老子抓的就是你。”

褚少良的眼镜被打落在地上。他感到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炙痛,从喉管里涌出来的一股血腥味使他忍不住直想呕吐。正在邮局大厅里闲聊的那帮镇上的居民不约而同地用一种冷冰冰的目光看着他。

褚少良不安地警觉到,也许有一件异乎寻常的事在莘庄悄悄地发生了。难道是保安大队里出现了共产党?早在几天前,他的父亲褚怀仁就跟他谈起过,与莘庄相邻的永庄和大巷都闹起了村民暴动,暴民们打着杀富济贫的旗号,奸淫掳掠,无所不为。它提醒褚少良,眼下的这场大雨很可能会使夏粮颗粒无收,到时候莘庄会不会……

诸少良被那伙人推推搡搡地带到门外,沿着镇上的一条碎砖铺成的街道朝保安司令部走去。他看见街道两侧早已挤满了围观的人群,那些人仿佛预先就知道了他要被捕的消息,打着雨伞在街口迎候着他的到来。对于那帮围观者来说,他们在目睹一场繁盛的婚礼仪式之前有幸观赏一下新郎被捕的场面,简直有些喜出望外。

莘庄的保安司令部设在湖边的一座废弃的旧园里。这里曾是江南一带颇负盛名的织绣大王谭运长的乡居别墅。褚少良被那伙人带到司令部的门前,他觉察到这里的气氛的确有些不同往昔。一些腰间别着手枪的便衣和军人从门廊下进进出出。摩托车发出沉重的喘息声一辆接着一辆在院外的林荫大道上驶过,溅起了一缕缕水线。

褚少良曾一再恳求便衣们让他给家中挂个电话,但他的建议每次都遭到了冷冷的拒绝。最后,他被带到了朝南的一间不大的空房里,这间潮湿阴暗的房间里积了一层齐踝深的雨水,上面还漂浮着几张沤烂的纸页,看上去简直像一座水牢。

差不多两个小时过去了,褚少良怎么也想不出自己究竟犯下了什么过失,他们为何要将他带到这里。同样,他也不知道那伙人最终将如何处置他。

窗外是一片宽阔的芦苇滩,隔着这片芦苇丛和烟波浩渺的湖面,他能够看得见湖泊的对岸那一带灰蒙蒙的山峦、山谷里密布的银白色帐篷以及覆盖着帆布的炮群。如果日本人从海上进攻上海,那么这支隐伏在山野里的驻军将成为阻击日本军队的第二道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