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沉鱼(第2/3页)

余周周站在浩瀚的黑色海洋中,前所未有地想念奔奔,想念一个此刻不知道在哪里的同类。

“全体起立!”林杨的声音虽然稚嫩,却镇定而有力度。大家跟随着站起身,举起右拳放在耳侧。

“我宣誓——”

“我——宣——誓——”底下的同学一句一句跟随林杨大声念着宣誓词。

和小燕子久经沙场锻炼出来的老练不同,林杨正儿八经的样子仿佛是天生的,天生就应该站在聚光灯下,众人目光的焦点中,未经雕琢,却最是契合不过。

一长串宣誓词终于念完,林杨最后大声说:“宣誓人,林杨。”

“宣誓人,李晓智”“宣誓人,余婷婷”“宣誓人,王小明”“宣誓人,李平平……”底下的孩子们在老师的提醒之下,纷纷念出自己的名字。众口一声的场面被打破,一千多个不同的名字在会场中仿佛沸腾蹦跳的水滴,现出不同的面目和姿态。

然而,余周周在这一刻失语。她自己的名字卡在喉咙口,没有来得及说出来。

在那一刻,她彻底失去抵抗,化作了一尾鱼。长大后做实验学习“水是热的不良导体”,大试管内水面在沸腾,金鱼却在水底安然摆尾畅游,余周周忽然想起那时候的自己,就像这样的一尾沉默的金鱼,潜入水底,悄然无声。

在余周周愈加黯然沉默的时期,妈妈却变得越来越暴躁。她并不知道妈妈在工作中经历了怎样的困难,她只知道,那份工作,以及和同住在外婆家的舅妈的摩擦口角,让一向温柔的妈妈变得越来越尖利。行动上雷厉风行,言语上锱铢必较,甚至连眼神都犀利无情。在林杨的帮助下,余周周渐渐对拼音开了窍,她除了偶尔还会犯一些马马虎虎的小错误之外,考试成绩基本上稳定在了八十多分。然而当初四十分都没有被惹怒的妈妈,却对着八十多分的卷子勃然大怒。

无论妈妈说什么,她都一直低着头,也不辩解,也不发誓“妈妈下次我一定会考好”。

哪怕看到余玲玲和余婷婷趴着门缝偷看。

最终外婆出现在门口,叹了口气,对妈妈说:“你过来,到我房间来。”

余周周的小屋距离外婆的房间最近,她拎着卷子站在门口,依稀听见外婆沉重的叹息。

“当初我不是没有劝过你,我说过什么你都不记得了?你是成年人,既然坚持把孩子生下来,也坚持不接受她父亲的资助,那么你就应该承担可能会有的各种后果,包括这些困难。我知道你一个人坚持得很苦,你嫂子那边我会去跟她们谈,但是,你怎么能这么对孩子?周周是你生下来的,她没求你把她生下来,你自己一时任性,难道现在还没学会承担责任?”

卷子被手心的汗浸湿,上面鲜红的八十四分模糊成一片。

余周周爱上了另一种游戏。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多久没有缠着一身的“绫罗绸缎”在小屋里面扮演公主或者女侠了。余周周爱上了画画。她的草稿本上画满了一个一个粗糙且比例不均的“美女”,穿着公主裙或飘逸的白纱,有的拎着剑,有的捧着圣水壶。她常常一个人窝在角落里认真地画着,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那些画也都各自独立,连贯不起来,只是拙劣的单幅人物肖像。

谁也不知道,余周周的私密世界突然经历了一个巨大的转变。

她不再是主角,也不再亲自捧着圣水披荆斩棘。所有的故事都成了木偶戏,她牵引着主角配角一起扮演剧情,却不再全身心投入地感受他们的喜悲与澎湃。每一个单独的人物都是一个故事,在笔尖触碰到纸面上的那一刻开演。

画到鲜花王冠的时候,小公主出生。

画到柔美面容和日式大眼睛的时候,是十五岁生日的时候民众们夸赞公主花容月貌沉鱼落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