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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子拿出那张德彪西的唱片,小心翼翼地放在转盘上,然后把唱针搁在《阿拉伯风》的位置。我坐在床上,上身向后倾斜,用手臂支撑着身体,等待着。

轻柔的钢琴声响起,深夜的公寓中仿佛开启了一扇异界之门,美妙的音乐从门对面遥远的世界传来,倾泻进入这偶尔会被卡车的噪声骚扰的房间。我第一次听这种音乐,脑中浮现出无数联想。比如滴落在水泥地上、被朝阳照射得熠熠生辉的水滴,或是破裂成小块的玻璃碎片……

玻璃?碎裂的镜子?恐惧如潮水般包裹住我的身体。散落在石头上的细小的镜子碎片!

“你觉得像海吗?”良子突然问道,幻觉一下子消失了。

“海……是啊,好像海一样。”

“我读小学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每天都要经过一条可以俯视大海的路才能到学校。那是我还住在松岛的时候的事。嗯……我到高中为止,一直都住在松岛,那条路可以看见松岛的海。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冬天,站在被雪冻住的坚硬山道上看海,早上八点前的海面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炫目的光芒。”

“冬天的太阳特别刺眼,他们说如果一直盯住海面看会瞎的,但我却觉得那种光芒好温柔,好暖和。会这么想是因为冬日清晨太冷的缘故,还是因为那道光在我的回忆中渐渐升温……我说不上来。但当我第一次听到这曲子时,我就回想起那时看到的海面,清清楚楚地回想起来……我以为早就忘了,没想到会记得这么清楚,真不可思议。”

“所以我喜欢它,这首曲子就是松岛早晨的海哟!我就是这么想的,被阳光照射得闪闪发光的冬日海面。”

原来是冬天松岛的海啊,听良子这么一说,我也有了类似的感觉。闭上眼睛,海面在脑中铺展开来,好像超高度的广角镜头,闪闪发光的粉末,漂浮在金色海面上,最后沉入水底。真是美妙的曲子,结束了。良子说我们再听一遍吧,于是又听了四遍。

站起来的时候,我的手碰到了放在床上的上衣。驾照就放在上衣的口袋里,我很自然地把它拿出来,打开,上面印着“驾驶执照”四个金字。我叫良子,让她来看。

良子转过头,然后看见我手里拿着的东西。

当时她的表情好像看见了什么恐怖的东西,眼睛瞪得圆鼓鼓的,小嘴微张着,想说话却说不出来,最后突然无力地低下脑袋。

“你从哪儿找到这个的?”我问她。

“你的上衣。”

“上衣?怎么会在上衣里?”

“你那天……不是睡在我高圆寺的家里吗?你睡着的时候,我帮你整理衣服,驾照就从内兜里掉出来了。那天我想,你如果就这么不辞而别,我可以用还驾照的理由来找你。所以我才把它藏起来了。对不起!”

“乖,我没生气。”良子把头轻轻地靠在我的肩膀上,我摸着她的头发。

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怪不得搬家的时候她说没驾照也没关系,原来在她手里啊。我记得我说没有驾照的时候,良子的表情有些奇怪。她大概想和我开玩笑,打算在遇到警察的时候,才像变魔术似的把驾照拿出来好让我惊喜。

良子横着伸出两条小腿,跪坐在地板上,两只手压着地板,支持住上半身。她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我听见她非常小声地说:“人家本来是想还给你的,但在多摩川听说你丧失了记忆,所以我才想把它藏起来。这样的话……这样的话敬介君就能永远待在我的身边了。我怕你离开我!”

我无言地听着。傻瓜,你为什么会这么想,难道我会抛下你消失吗?

“驾照上的地址,你去过吗……”

“没有,我走到涉谷就回来了,其实我也很害怕。”

“别去!”良子用哭泣般的声音央求我,“只需要几天,暂时别去那个地方!一周,五天……不!一天也行!求求你了,只要不去就什么也不会发生。”良子的眼睛已经涌出了一汪泪水,仿佛只要轻眨一下,泪水就会顺着脸颊流下。钢琴声无视我们的存在,继续缓缓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