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利安娜·普莱斯(第2/3页)

动起来成了我的全部目的。当无物可挪动,只剩下我自己时,我就走,直走到村子的尽头,仍继续前行。一大群孩子则散成一列,跟在我的身后。无事可做,只能让自己离开,萨拉姆博蒂!我步行向前,因为我仍可靠着双脚引我走去。

显而易见,这就是我们出走的缘起:我必须不停地移动。我并不是为了离开丈夫。任何人都能看出,很久以前我就应该离开他,但我从来都不知道要怎么做。对像我这样的女人来说,掌控起始和结尾似乎并非我们的责任。不用去求婚、登顶、射第一枪,收尾的也不是我们——在阿波马托克斯① 签订的协议、插向心脏的刀。就让男人去写那些故事吧,我写不了,我只知道我们生活在其上的中间地带。罗马城烧毁的时候,我们在吹口哨,或者在擦地板,视情况而定。可别斗胆以为这些勉力经营的女人会带着丝毫羞愧生活。如果有一天,男人组成的委员会决定将刚果扼杀于襁褓之中,你认为那时玛玛·姆万扎会在做什么?到了第二天,又会有什么不同吗?当然不会有任何不同。那她是傻瓜,还是历史的砥柱?政府倒台的时候,只会压垮那些居于它屋檐下的人,而像玛玛·姆万扎这样的人从来就不知道还有什么上层建筑。“独立”是某门外语里的一个复合词。为了不被占领,不管你是一个国家,还是仅仅是一个女人,你都必须理解敌人的语言。当你的孩子食不果腹,当你发现山雨欲来时全家人的衣服还晾在外面,那么基本上,征服、解放、民主和离婚,这些词都毫无意义。

也许你还是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在拿单身边待这么长时间。我这方的陈述,我已经讲得差不多了,可我仍能感觉到你圆圆的小眼睛里瞧不起我的眼神。我心想你会怎样命名我的罪:共谋?愚忠?麻木?你又如何分辨其中的区别呢?难道我的罪是美德不彰,是能力不足?我知道罗马正在燃烧,但我只有足够的水擦地板,所以我就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我的才能和如今那些与丈夫断然分手的女人不同——或许,我的美德确实难以辨认吧。但看看那些老女人吧,要记住我们是不同时代的人。我们结婚时心中都怀着朴素的希望:有吃有喝,孩子活得比我们长。我的生活就是栽下种子,使其生长,将生活在我身上攒起来的债务全部结清。友谊和快乐来得出其不意,在一瞬间轻轻爆裂,几乎都是在我没有与丈夫和孩子们在一起时来临的。我把洗好的衣服晾到外面时,会亲吻肉色的日出。草丛里的蓝鹀发出一声叹息。一只狓在水边。我从未想过要因为不幸福而离开拿单,就如同塔塔·姆万扎也没有离开他那畸形的妻子,虽然健全能干的女人可以种更多的木薯,让更多的孩子活下来。拿单只是凑巧让我们碰上了,这和砸毁姆万扎一家的那方烧塌的屋顶具有同样的破坏力。尽管我们的命运已因地狱和硫黄的折磨而伤痕累累,我们还是得循着自己的道路走下去。最终,又碰巧托地狱和硫黄的福,我必须不停地移动。我移动,而他纹丝不动。

但他的善良意志到头来总是一败涂地。我知道这一点,现在我也明白了个中原因。不管他们占领的是妻子还是国家,他们的错误始终如出一辙:他们纹丝不动,战利品却在悄然移动。法老死了,《出埃及记》里说,以色列人因做苦工,就叹息哀求。锁链脆响,河流翻卷,动物奔突,森林欣欣向荣,婴儿伸展开身体,大张着嘴从子宫里钻出,新的幼苗拱肩耸背,朝着光亮蔓延。即便语言也不可能纹丝不变。疆域只不过是被占领一时,但他们会为了那个时刻押上所有赌注,在插下旗子时摆姿势拍照,将自己浇铸成青铜像。华盛顿横渡特拉华河。美军攻占冲绳。他们的心底渴求着江山万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