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娅(第2/2页)

母亲谨守了诺言。她在床上躺了一个月,起床后面貌一新。首先,她现在喜欢在上帝和每个人面前直接说出不管什么想法。即便当着父亲的面也是如此。她并不直接和他说话;她更像是直接对上帝说话,或对空气,或对爬在墙上半途停下的蜥蜴,而如果父亲不小心听到了她的话,那就是他自己的事了。她宣布会尽快找到办法带我们离开这儿。她甚至还直接问埃本·阿克塞尔罗特是否能带上我们。现在不行,这就是他的回答。因为如果他载着一飞机的白人女性,很可能会在利奥波德维尔上空被击落,他可不想上头版头条。但又有一天,他皮笑肉不笑地过来,向妈妈透露,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价。从妈妈脸上的表情来看,她打算付这笔钱。

看着她挑战父亲的权威,我觉得震惊和恐惧。但说实话,我也能感觉到自己的内心有相似的悸动。我平生头一遭对他的判断有所质疑。他让我们留在这儿,但是从内尔森到比利时国王,每个人都在说白人传教士应该回家。对我们而言,如今在这里待的每一天,都是父亲的决定,也只是他的决定。然而,他并不曾照料我们,只是越来越严厉地责骂我们。他没法保护母亲和露丝·梅,没法让她们从病中好起来。如果我们的命运全都要由他来决定,那保护不也应该是这协议的一部分吗?

我很想信任他。我们在这儿做了许多主的事功,这点显而易见。父亲在从利奥波德维尔回程的飞机上有理有据地告诉我,现在正是最好的时机,在独立的欢庆气氛中,所有刚果人都能自由地向我们学习,做出他们自己的选择。父亲相信他们会选择主的无限之爱,当然也会选择我们,因为我们正是上帝派往基兰加的特殊使团。他说此时的我们勇敢而正直。勇敢和正直——这两样东西在主的眼里,是不可能不受到奖赏的。父亲从不怀疑这一点。我看得出,他这是肺腑之言。他这辈子都谨遵基督的律法。在他和我现在差不多一样年纪的时候,就已高高地站在台上,开始在帐篷布道会上讲道了。那个时候,人们都蜂拥来聆听他的讲道,仰望他的睿智。他在战争中很勇敢,这我能肯定,因为他赢得了紫心勋章。对父亲而言,主的王国是一片并不复杂的疆土,那里有英俊高大的男儿为之战斗,而主的一方总是所向披靡。我觉得那就像密西西比的喧鸻镇,父亲就是在那儿长大的,还在那里的高中打过四分卫。在那样的地方,作为运动员,时不时地撞来撞去,为了赢得比赛而留下几处瘀伤,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但那个王国里,女孩子的位置在哪里呢?那里的规则我们难以适用,那样的规则也保护不了我们。女孩子除非长得漂亮,否则勇敢正直又有什么价值呢?不信的话,试着去做做佐治亚州伯利恒高地中学七年级最聪明的女学生、最虔诚的女基督徒就知道了。你的同班同学会呵呵假笑,说你脑子缺根筋。如果你是艾达,还会说得更难听。

我这辈子想尽办法要和他亦步亦趋,相信只要跟他跟得够紧,那些同样直白、简单的律法就也能规范我的生活。主会看到我的善良,使我充盈着光亮。然而,每过一天,我都觉得自己离光明越来越远了。父亲正在自己的脑海中打一场了不得的圣战,而我们只能东躲西藏,谨守命令,为所有那些正确的东西战斗。但我并不总能理解那些命令,甚至搞不清楚自己究竟站在哪一边。我甚至不被允许携枪。我是个女孩。他根本就没意识到这一点。

如果他让我们留在刚果的决定并不正确,那他其他的命令是否也会出错呢?这在我心里打开了一个充满怀疑与各种可能的可怖世界。在以前那个世界里,我只要信任父亲、热爱主就行了。现在足底没有了踏实的岩石可以支撑,刚果变成了一个令人害怕的地方,或者沉没,或者漂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