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达(第4/5页)

屋外,我们有一条长长的庇荫门廊,母亲会以她的故乡密西西比当地的方式称之为游廊。我们姐妹都喜欢赖在那儿的吊床上,即便是第一次下暴雨的那天,我们也都特想到那儿去躲雨。但暴风雨从侧面袭来,捶打着墙壁和可怜的玛土撒拉。当它的尖叫声变得哀婉凄厉,让人不堪忍受时,阴着脸的母亲就把鸟笼提了进来,放到靠窗的地板上。于是玛土撒拉继续在那儿前言不搭后语地大声嚷嚷。除了罗马天主教,牧师很可能还怀疑这个聒噪生灵具有潜在的女性化倾向。

暴雨终于在日落前停歇下来。世界露出身形,遍体湿透。但姐妹们却像从方舟里跑出来的小猪,尖叫着,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洪水给我们留下了什么。空中一团低矮的云层原来是上万只小飞蚁般的生灵聚集在一起。它们盘桓于地面上空,持续不懈地发出低低的嗡嗡声,一直绵延至世界的尽头。我们把它们从身边拍走时,它们的身子就会发出咔嗒咔嗒的声响。我们在院子的边缘犹豫了一会儿,那儿的泥泞空地逐渐过渡到一道绵长的草坡,接着,我们冲入草丛,直到路被森林边缘数不胜数的交叉枝丫截断——鳄梨树、棕榈树、高耸的野生甘蔗丛。森林使我们看不清河上的景象,以及其他远一点的地方。村里唯一一条土路绕过我们的院子,从我们身边通向村内,向南而去,往北则隐没于丛林。尽管我们看到玛玛·塔塔巴消失在这条路上,又从这条路安然无恙地返回,水桶也盛满了水,但母亲还是信不过,怕它吞噬自己的孩子,把她们拐走。于是我们原路折返,大踏步地爬上山坡,朝开满鲜花的木槿丛走去。木槿丛侧的台阶通向我们的门廊。

好一支登陆部队,我们就这么迈着大步前行,清一色地脚蹬鞍脊鞋,身着长尾衬衫和浅色的全棉长裤。虽然打扮得差不多,彼此却截然不同。利娅总是走在最前面,像个狩猎女神,鼬鼠色的淘气短发很带劲儿地一颠一颠的,四肢肌肉就像钟表的部件一样协调。后面跟着我们几个,露丝·梅扎着马尾辫,辫子在她身后窜来窜去的。她的步伐煞是匆匆,因为她年纪最小,并坚信“在后的将要在前”。她之后是蕾切尔,我们家的示巴女王。女王忽闪着白色的睫毛,轻拂着长长的白色秀发,俨然一匹她特想拥有的银鬃马。蕾切尔女王在露丝·梅身后几步远的地方飘飘忽忽地走着,望着别处。她差不多十六岁了,很拽,但要是我们找什么好东西的时候不让她掺和,她会很不爽。最后面的是怪物艾达,卡西莫多,右侧身子拖在左侧身子后边,她的身体追随着永恒的节奏:左……后,左……后。 ⑯

这是我们永恒的顺序:利娅,露丝·梅,蕾切尔,艾达。既不按年龄也不按字母排列,但极少变化。除非露丝·梅分心走神,掉了队。

在木槿丛下,我们发现了一窝掉落的小鸟,都淹死了。姐妹们见到这些犹如故事书里的怪兽般光着身子、长着翅翼的小东西,再想到它们都已死亡这样的事实,便毛骨悚然。然后,我们找到了菜园。蕾切尔得意扬扬地尖叫起来,说菜园彻底完蛋了。利娅则双膝跪下,替天父流露出哀伤之情。湍流使平整的泥地变成了一片沼泽,种子好似脱离缆桩的小船,都被冲走了。到处都能看到种子,它们没入了菜地周围的高茎草丛里。大多数种子前几个礼拜就已发芽,但它们根须太幼细,无法附着在牧师农夫营造的堪萨斯平原般一马平川的泥床上抵挡洪流。利娅跪着挪动身子,把芽儿都聚拢到衬衫的下摆里,想必她认为萨卡加维亚⑰ 遇到这种情况也会这么做吧。

后来,天父过来查看了一下受损情况,利娅帮他将种子分好了类。他宣称以上帝之名,他还会让种子发芽,只要太阳照常升起,烘干这被诅咒的泥潭,他就会再次把它们种到地里。(牧师和任何一位称职的先知一样,备有种子存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