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第6/8页)

法布利斯对人情倒还懂得几分,但是对热情却完全没有经验,否则他就会对自己说,如果他向这种暂时的快乐屈服,两个月来他为了忘掉克莱莉娅所做的努力将前功尽弃了。

这个可怜的女人要不是她丈夫逼她,是不会来参加这次盛会的。尽管这样,她在半个钟头以后还是想以身体不适为借口而告退,但是侯爵对她说,许多的马车还在陆陆续续来到,这时候就吩咐备车回去,是完全违反习俗的行为,甚至还可能给人说成是对王妃举行的盛会间接地表示不满。

“作为王妃的侍从长,”侯爵还说,“我应该留在客厅里听候王妃的命令,一直等到所有的人都走光。可能,不,一定会有什么事要吩咐下面人的,他们是那么疏忽大意!难道您愿意让王妃的一个普通侍从把这种荣誉夺去吗?”

克莱莉娅只好顺从。她没有看见法布利斯;她还在希望他不会来参加这次宴会。在音乐会将开始的时候,王妃允许贵妇人们都坐下,克莱莉娅在这种事上非常不机灵,靠近王妃的那些顶好的座位都让人抢占了,她只好到客厅尽头,法布利斯躲着的那个偏远的角落,去找一把扶手椅。她走到那把扶手椅跟前的时候,小兄弟会会长那身在这种地方很显眼的服装引起了她的注意。起初,她并没有留意那个在和他说着话的人,那是一个穿一身朴素的黑衣服的、瘦削的人,但是,她暗暗感到一阵冲动,不由得把眼光停留在那个人身上。“这里人人都穿着军服或者华丽的金绣礼服;这个穿着如此朴素的黑衣服的年轻人可能是谁呢?”她聚精会神地望着他,这时候有一位夫人走过来坐下,使得她的扶手椅挪动了一下。法布利斯转过头来,她没有认出是他,他变得太厉害。起初,她心里说:“这个人挺像他,一定是他的哥哥。可是,我一直认为他哥哥只比他大几岁,这个人有四十岁了。”他嘴动了一动,她突然认出他来了。

“可怜的人,他受过多大的痛苦啊!”她心里说。接着,她低下头去,这一次并不是因为忠实于她的愿心,而是她悲伤得抬不起头来。她的心里充满着怜悯,乱极了。“监禁了九个月,他也没有落到这个样子啊!”她不再望他,但是尽管她确实没有把眼睛转到他那一边,她却看见了他的每一个动作。

音乐会结束以后,她看见他朝亲王的牌桌走过去,牌桌放在离王座几步远的地方。法布利斯离开她非常远,这时候她才松了一口气。

但是,克里申齐侯爵看见他的妻子给排挤在离王座这么远的地方,心里非常气恼。整个晚上他都在忙着劝一位同王妃只隔开三把扶手椅的夫人,要她最好和侯爵夫人换一换位置。她的丈夫欠着侯爵的钱。这个可怜的女人自然是不肯答应,于是侯爵又去找那个欠债的丈夫,使得他的贤内助听从了可悲的理智的劝告。最后侯爵愉快地完成这次交换,他去找他的妻子。

“您总是太谦逊,”他对她说,“为什么要这样低垂着眼睛走路呢?别人会把您当成一个资产阶级女人,那些女人对自己能来到这儿感到惊讶,而别人能在这儿看见她们,也都感到惊讶。首席女官那个疯女人尽干这种事!据说这是为了阻止雅各宾主义的发展!别忘了您丈夫在王妃的宫廷里是地位最高的男人。即使共和党人能够推翻宫廷,甚至推翻贵族,您的丈夫仍旧是这个国家里最富有的人。这个想法正是您还没有很好地记在脑子里的。”

侯爵愉快地让他的妻子坐在那把离着亲王的牌桌只有六步远的扶手椅上。她只能看见法布利斯的侧面,可是她发现他变得那么瘦,尤其是他从前遇到任何事情都不免要发表一下自己的意见,现在他的态度却是那样超然物外,以至于她最后得出了这个可怕的结论:法布利斯完全变了,他把她忘了,如果说他变得这么瘦,这也是他信仰虔诚,严格斋戒的结果。克莱莉娅听到所有她周围的人的谈话,越发相信她这个可悲的想法。人人都在谈论副大主教。他们在研究,他凭什么理由会得到他们看见的这种了不起的恩宠。他这么年轻,居然被召去和亲王一桌打牌!他出牌的时候,甚至在用王牌吃进殿下的牌的时候,表现出来的那种彬彬有礼的冷淡态度和高傲神情,使他们感到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