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第3/20页)

遗憾得很,我们接下来要叙述法布利斯那些最不好的行为中的一件了。在平静的生活中,可鄙的虚荣心发作起来,支配了他那颗和爱情无缘的心,而且使他走得很远。大名鼎鼎的浮斯塔·F***和他同时住在博洛尼亚,谁都不会否认,她是当代第一流的女歌唱家,也许还是天下最三心二意的女人。杰出的威尼斯诗人布拉蒂曾经写了一首关于她的有名的讽刺十四行诗,当时上自君王,下至街头顽童,都争相传诵。

在同一天里,又想要,又不想要,又喜欢,又憎恶;只有在反复无常中才感到快乐;凡是世人喜欢的,在世人喜欢的时候,她偏轻视;浮斯塔有着这些缺点,还有许多别的缺点。因此,千万别去看这条毒蛇。轻率的人啊,你若是看见她,你就会忘掉她的三心二意。你有幸听见她歌唱,你就会忘掉你自己,爱情一下子就会把你变成像从前喀尔刻把尤利西斯的伙伴们变成的那种东西。

当时,这位绝世美人正被年轻的M***伯爵巨大的颊须和旁若无人的傲慢态度迷住了,甚至他那讨厌的嫉妒心都没有引起她的反感。法布利斯在博洛尼亚街上看见这位伯爵,对他招摇过市、让大家瞻仰他的英姿的那副不可一世的神气,感到很气愤。这个年轻人非常有钱,自以为可以为所欲为。由于他的prepotenze给他招来了种种威胁,所以他不带八九个buli(一种打手),是从来不露面的。这些人穿着他家的号衣,都是从布里西亚附近他的领地上叫来的。法布利斯是在和这位可怕的伯爵的目光接触过一两次以后,才偶然有机会听到浮斯塔唱歌的。浮斯塔的声音像天仙一般美妙,这使他感到惊奇,他想象不出还有什么能和她的歌声相比。它给他带来了无上幸福的感觉,这种感觉同他当前平静的生活,形成鲜明的对照。“难道这就是爱情吗?”他对自己说。我们的主人公好奇心切,巴望尝尝这种情感的滋味;同时想到,惹一惹这位神情比任何一个鼓手长还要可怕的伯爵,也很有趣,于是就干起孩子气的事来,经常不断地在M***伯爵替浮斯塔租下的塔纳利府前面走来走去。

一天,将近天黑的时候,法布利斯正在想法引起浮斯塔对他的注意,却听到了塔纳利府门口伯爵的那些打手们故意发出来的一片哄笑声。他赶紧回去,取了几件很好的武器,重新又在这座府邸前面走过。浮斯塔藏在百叶窗后面,等着他回来,对他有了好感。M***伯爵嫉妒世界上所有的人,现在特别嫉妒约瑟·波西先生,忍不住说了一些可笑的话。因此我们的主人公每天早上都派人送给他一封信,信里也总是只有这么两句话:

约瑟·波西先生专除讨厌的虫子,现寓拉尔加街七十九号贝莱格利诺客店。

M***伯爵凭着巨大的家产、蓝血和三十来名勇敢的仆人,无论到什么地方都保证可以受到尊敬。他受人尊敬惯了,因此根本不愿去理会这封短信里的话。

法布利斯也给浮斯塔写了信。M***伯爵在这位也许并不是不讨人喜欢的情敌周围布下密探,首先探听到他的真实姓名,后来又探听到目前他不能在帕尔马露面。过了没有几天,M***伯爵就带着他的打手、骏马和浮斯塔动身到帕尔马去了。

法布利斯不肯认输,第二天也跟着动身。好心的路多维克白白地说了不少动人心弦的规劝话;法布利斯叫他滚开。路多维克自己也是个非常勇敢的人,对法布利斯很是钦佩。再说,这一趟旅行还可以使他和他在卡萨-马乔列的情妇隔得近一些呢。在路多维克张罗下,有八九名过去在拿破仑军队里当过兵的人,到约瑟·波西先生手下当仆人。“我只要不和警务大臣莫斯卡伯爵,也不和公爵夫人有任何来往,”法布利斯干着这件追赶浮斯塔的傻事的时候,对自己说,“那么我只是拿我一个人冒险。等以后我再告诉我姑母,我在寻找爱情,这种我从来还没有遇到过的、美好的东西。事实是,我即使不看见浮斯塔,也在想着她……不过,我爱的是她那留在我心里的声音呢,还是她本人?”法布利斯已经不再想到圣职,留起了唇髭和几乎跟M***伯爵一样浓密的大颊须,这使得他的面貌多少有点儿改变。他没有把他的大本营设在帕尔马,那样做太不谨慎,他把它设在帕尔马附近的一个村子里;这个村子在树林中间,通往他姑母的城堡所在地萨卡的那条大路旁。他听从路多维克的劝告,在这个村子里说自己是一位英国大贵族的亲随。这位英国大贵族脾气十分古怪,为了享受打猎的乐趣,每年都要花上十万法郎,目前还逗留在科摩湖边钓鳟鱼,不久就要来到。巧得很,M***伯爵替美丽的浮斯塔租下的那座漂亮的小府邸,坐落在帕尔马城的南头,正好在通往萨卡的大路旁边。浮斯塔的窗户对着那几条伸展在城堡高塔下的、树木蓊郁的、美丽的林荫道。这个偏僻的市区里,没有一个人认识法布利斯。他没有忘了叫人去监视M***伯爵。一天,M***伯爵刚从这个绝妙的女歌唱家的家里出来,法布利斯就大胆地在白天里出现在街上。事实上,他是骑着一匹极好的马,而且带着很好的武器去的。几个乐师,也就是那种在意大利到处可以遇到的、往往很出色的乐师,把他们的低音提琴安放在浮斯塔的窗下。奏过一段序曲以后,他们合唱一首歌来向她表示敬意,唱得还相当精彩。浮斯塔来到窗前,一眼就瞧见了一个彬彬有礼的年轻人,骑着马停在街心,他先向她行个礼,然后一再用含意明显的眼光望她。尽管法布利斯穿着过分英国式的服装,她还是很快就认出,他就是那个写过许多热情的信,促使她离开博洛尼亚的人。“这倒是个怪人,”她对自己说,“看来我要爱上他了。我手里有一百路易,我很可以甩了那个可怕的M***伯爵。老实说,他这个人既无才智,又无风趣,只有他手下那班人恶狠狠的模样儿,还使人对他稍微感到一点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