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3/10页)

在剩下的一段旅程中,没有发生什么值得一提的事。到了亚眠,他大腿上的刀伤疼得很厉害。乡下的外科大夫没有想到把伤口切开,所以尽管放过几次血,还是化了脓。法布利斯在亚眠一个满口奉承却又贪得无厌的人家开的客店里住了半个月,在这期间,联军侵入了法国,法布利斯对近来的遭遇做了深刻的考虑,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只有在下面这一点上他还依旧是个孩子:他所见到的,是一场战役吗?其次,那场战役是不是就是滑铁卢战役呢?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对阅读感到乐趣。他一直盼着能从报纸上或者有关这次战役的记载里,发现一段描写,可以使他认出他起先跟着内伊元帅,后来又跟着另外一位将军跑过的那些地点。在亚眠逗留期间,他几乎每天都给马篦子客店的那几位好朋友写信。他刚养好伤,就来到了巴黎。在先前那家旅馆里,他取到好多封他母亲和姑母写来的信,催他火速回去。彼埃特拉内拉伯爵夫人的最后一封信写得有点吞吞吐吐,使他心神不定。这封信把他所有那些温柔的梦想都一股脑儿赶走了。像他这种性格的人,只要一句话就可以使他很容易地预见到最大的不幸,接着他的想象力就会把这些不幸的最可怕的细节都一一描绘出来。

“你来信谈你的近况,千万别签上你的名字,”伯爵夫人告诉他,“你回来的时候,不要直奔科摩湖。你要在瑞士境内的卢加诺停下来。”在到达那座小城以后,他应该使用卡维这个名字,他会在当地最大的一家客店里找到伯爵夫人的亲随,这个亲随会告诉他以后应该怎么办。他姑母的信里最后这么说:“想尽一切办法隐瞒你干过的那件傻事,尤其是别在身上保留任何文件,不管是印刷的还是手写的。在瑞士,你将会受到圣玛格丽特的朋友们的包围。要是我有足够的钱,”伯爵夫人对他说,“我会派人到日内瓦天秤旅馆去,你就可以明白我在信上不能写,而在你回来以前又不能不知道的详细情况了。不过,看在老天分上,一天也别在巴黎多待了,你会叫我们的暗探们认出来的。”在法布利斯的想象中开始出现许多离奇古怪的事情。他对什么都不再感兴趣,只是想猜出他姑母要告诉他的那件如此奇怪的事,究竟是什么事。在穿越法国的这段旅途中,他曾经两次受到拘留,但是两次都得到了释放。造成这些麻烦的,是他的意大利护照和气压表商人的身份,这个怪身份与他那年轻的相貌和用吊带吊着的胳臂太不相称了。

最后,他在日内瓦找到伯爵夫人的一个仆人。这个仆人把她的话转告他,说有人向米兰警察局告发他法布利斯,带着前意大利王国境内一个庞大的阴谋组织拟定的建议书,去见拿破仑。“如果他的旅行不是为的这个目的,”告密信里说,“他为什么要用假名字呢?”他的母亲力图证明事实的真相是这样的:

第一,他一直未曾越出瑞士国境;

第二,他是在跟哥哥发生一场争吵以后,突然离开城堡的。

听了这件事,法布利斯心里感到很骄傲。“我居然成了派到拿破仑那里去的、类似使节的人物!”他心里说,“我居然有了和这位大伟人谈话的荣幸!但愿如此!”他想起了他的第七代祖先,也就是跟随斯佛尔查来到米兰的那位祖先的孙子,有幸被公爵的敌人们砍掉脑袋。公爵的敌人们是在他传送致瑞士各州郡的建议书,前往瑞士招募兵丁的途中,把他捉住的。家谱中描绘这段故事的那幅版画又在法布利斯心头浮现出来。在仔细盘问下,法布利斯发现那个亲随心里有一件感到气愤的事,虽然伯爵夫人再三关照他不能把这件事告诉法布利斯,但他最后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向米兰警察局告密的,原来就是法布利斯的哥哥阿斯卡涅。这句残酷无情的话几乎把我们的主人公气疯了。从日内瓦到意大利要经过洛桑;虽然从日内瓦开往洛桑的公共马车再过两小时就要开了,他还是一定要马上动身,拼着两条腿走上十一二法里。离开日内瓦以前,他在当地一家阴沉沉的咖啡馆里跟一个年轻人吵了一架。据他说,那个年轻人用古怪的眼光看他。一点也没有说错,那个恬静、理智、脑子里光想着钱的年轻的日内瓦人以为他是个疯子。法布利斯进来的时候,怒气冲冲地往四下里张望,后来又把给他端来的一杯咖啡洒在裤子上。在这场争吵中,法布利斯一上来就完全是十六世纪的作风,并不向年轻的日内瓦人提出决斗,却拔出刀子,扑上去就要攮他。在这一时冲动之下,法布利斯把他学过的那些社交礼节都忘了,完全受着本能,或者不如说,受着童年回忆的支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