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4/15页)

方教授与黄一平的冠亚军大战,断断续续杀了将近一个星期,最后才分出伯仲,方教授只是略微占优,而且还有人说是黄一平暗中放水所致。这样的结果,却让一向自视在N大无敌天下的方教授大为光火。此后一段时间,每天晚饭之后,或是星期天、节假日,方教授便一手端只扬州酱菜瓶子做的茶杯,一手捧着棋盘、棋子,嘴里叨根永不熄灭的劣质卷烟,找上学生宿舍,誓与黄一平比高低。也有时,师生俩干脆就在校园某人多处摆开战场。往往一盘棋摆开不久,周围总会被看客簇拥得密不透风。

那时的黄一平,也是初生牛犊浑身是胆,下得兴起,师道尊严被抛到了九霄云外,经常是棋盘上杀气腾腾不肯相让,嘴上也是你来我往不留情面——

“我要杀得你皮肉全无,只剩下骨头!”方教授落子有声,笑眯眯看着骨瘦如柴的黄一平。

“我今天要剃你个毛发一根不剩!”年少气盛的黄一平更加嚣张。周围一片哄笑,方教授则捋着头顶不多几根毛发跟着嘻笑。

“我要让你小子穷得娶不上媳妇!”老师知道学生未婚,才故意这样调侃。

“我要让你今天输得赤条条而归,被师母关在门外!”学生也明白下棋不是赌博,输赢与衣服无关。

不管怎样,这师生二人下棋,周围必是七嘴八舌如赶集般无疑。有时,师生俩也会双双放下手上棋子,对旁边乱支招的臭棋篓子怒目而视,同声口诛,极尽嘲讽,那场景比相互挑逗更为精彩热烈。

那时的方老师,清瘦如竹,和蔼可亲,自诩“一生烟酒茶,半世棋书画”,下棋时落子有声,喜怒形于色,往往一边下棋还一边高谈阔论。在他眼里,棋盘上那不多的几十个方格,看似简单,却充满了生机,充满了哲学,充满了人生的玄机。“每一颗棋子,自有其角色定位,只有在特定的位置或按照特定的路线通行,才能发挥其作用。可是,任意一子却又缺一不可。譬如小卒,排在前头,只能进不能退,如果固定不动,不过炮灰一个;可若是没有这些炮灰,棋盘上的车马炮甚至大帅之流,又统统要暴露在对方火力之下,性命难保;而这卒子一旦过了楚河汉界,则马上成为左冲右突、所向披靡的一位勇士。”故而,方老师经常告诫黄一平:“善棋者,不能仅仅局限于一兵一卒的争夺,斤斤计较于一城一地的得失,眼光当看到十步八步开外,纵观全局大势。不过,大势者,稍纵即逝,又不可随便、大意,否则一步不慎可能满盘皆输。”他非常不屑于黄一平喜欢研究残局,认为那不过是投机钻营之流的小勾当,因为任何残局都有公式、有套路,适宜于街头骗几个零花钱而已……在校期间,黄一平从方老师那儿得到的学问,课堂远不及棋盘。

也有些时候,特别是逢年过节,方教授会把黄一平拉到家里,下棋的同时,让师母做几个家常小菜,师生举杯同饮,谈的还是棋理。那时候,方教授住在破旧、狭小、拥挤的讲师楼上,方夫人则在学校办的一家印刷厂上班,辛苦不说,工资也很低。不过,夫妇二人对黄一平这个穷学生兼棋友,还是非常关照甚至宠爱的。每逢寒暑假返校,黄一平也照例会从老家带来些花生、草鸡蛋、芋头一类的土特产,师母接过东西,眼睛就会笑得眯成一条缝,从心底里表现出开心。

大三大四那两年,黄一平忙着和庄玲玲恋爱,方教授也在准备副教授的论文、外语等等,两人的手谈便稀疏了许多,但也还是不时抽空杀上一两盘,只是下棋过程中的斗嘴明显减少,围观者数量、气氛也远远不如当初。直至毕业前夕,黄一平工作落实,也与庄玲玲分了手,而方教授哩,副教授评上,随之搬进了教授楼上的新家,师生之间偶尔在校园里相遇,说是有空再来一盘,其实相互已经没有闲暇坐下,又好像少了下棋的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