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4/14页)


晚上戏班集中,总结《灵官镇台》的演出,南丁山分别给大家发了红包,又叫来宁洪祥,共同准备明日中午的演出。目连正戏的第二本和第三本里有待客的场面,按演出通例,《刘氏出嫁》的待客要吃素食席,而《刘氏四娘开五荤》的待客要吃荤食席,而这两场待客是象征性的只让重要人物当场真的吃席,还是让所有的观众都入席吃饭,这是要主办人拿主意的。宁洪祥说:“来的都是客,全部入席!场子就这么大,人拥满也是百十来席,再多我也没地方了,乡下席也简单些,大不了就是三万元嘛!”主意已定,宁洪祥就连夜去着人请厨师,安排人手分头去镇上、县上乃至西京筹办食品,搜集餐具和桌椅板凳。南丁山留下了扮演刘氏的女演员和扮演媒婆的丑角,再一次强调明日的重头戏,比如媒婆在出嫁的路上怎么即兴发挥,刘氏在观众入席吃饭时又如何挨桌向来客敬烟敬酒。南丁山说:“明日的戏是风俗戏,力求红火热闹,让人觉得真是在出嫁人不是在演戏,不能像今日出差错。”女演员说:“今日演出好着的么,哪儿出了差错?”南丁山说:“宁洪祥走了,我才敢说,夜郎今日绕了人家转几个圈子,让五猖抓错了宁洪祥,这对人家是不好的。亏得姓宁的不晓得这层意思,否则人家会变了脸的。夜郎,我问扮五猖的康炳了,他说是你们故意要出出宁的洋相的,有这回事?”夜郎说:“有这回事,他姓宁的财大气也太粗,原本让他开场讲几句话的,他说个没完没了,我就不爱听的。”南丁山说:“演目连戏一定要注意安全,不敢太随意。这事再不要说出去。”众人都点了头。南丁山又说:“晚匕邹云好像没有来?”夜郎说:“她又不是戏班的人,来干啥?”南丁山说:“她照了一上午相也够辛苦的,红包也该有她一份的。”夜郎说:“宁洪祥不会亏了她的吧?”说过一阵话,再没别事,散了分头歇去。翌日开演《刘氏出嫁》,台子前临时又搭起一个小台,称作阴台的,所有的观众都手执了黄表纸三角小旗,踩着曲牌,在阴台上行走——这是要先演戏给鬼看的。观众顺了秩序还未上台走完,一朵黑云就飘来驻在场子上空,眼瞧着丁丁当当下雨,等“打报场”-结束,到第二场“发轿”,天上豁然开朗,又是赤赫赫一盘太阳。夜郎说:“真怪,昨日是这样,今日也是这样。”南丁山说:“我说演目连戏通神鬼,你还不信的。”夜郎心就怦怦跳,倒害怕了昨日的耍怪。演到傅崇给媒婆发赏,那媒婆乐得一颠一颠在台上做耍子,夜郎就小声问身边的邹云:“我们昨日都有红包了,你得了没得?”邹云将手在脸前晃了一晃。夜郎说:“没有?”邹云说:“你往那墙上看。”墙上有一圈光环明晃晃的,夜郎看了太阳,又随光将眼目移动到邹云手上,发觉邹云举手是把手指上一颗戒指反射了光在墙上照,叫道:“钻戒?”邹云说:“他出手真是大方,送给我的,我都吓了一跳!这事你不要给别人说。”夜郎气骂了一阵,说:“下一辈子我也要做个女人。”邹云笑道:“就凭你这黑样儿,能嫁出去就念了佛了!”这当儿,台上家院在喊:“发轿!”这边宁家大门被人推开铁门,豁啷啷作响,喜乐顿作,走出花轿一乘,礼盒四抬,彩旗八面,鼓乐一堂,迎亲客数人,吹吹打打穿过观众席往镇子南一片空场子上去,空场上已临时改装了那三间无人住的旧屋做了刘氏的娘家,刘氏新娘早在那里披红戴花地候着的。
迎亲的队伍一走,这边场子上就摆开桌椅板凳,安放坛酒、香烟、瓜子、糖果。早有小孩子在那里偷着往口袋里抓,宁家公司的几个马崽就如卫兵一样四周守看,并且打了一个孩子的耳光。孩子一哭,孩子的娘就和马崽吵,许多人又拥过来看热闹。夜郎忙让黄长礼去两边熄火,场子里才安静下来。不论了迎亲队去了刘氏娘家,怎样在那里又摆了桌子让迎亲人吃酒,又怎样设祖宗牌位行礼奠拜,刘氏又如何没完没了地唱哭娘歌,唱骂媒歌,众伴娘又如何唱坐堂歌,唱添箱歌,直挨过两个小时,花轿启动,媒婆手提了喇叭与追看花轿的观众逗趣取乐。单是迎亲队抬了轿走两步退一步到了戏台的场子,进行着古老的严格而繁琐的焚香、奠酒、抛豆、撤谷、扯灰、丢钱、跳火、踩毯、踢筛一系列规程,方由新娘的哥哥背了新娘到洞房,夜郎都觉得厌烦了。但观众却苍蝇一般挤着要看新娘,品头论足,一直待新郎新娘上了台上的洞房。一对新人又在台上拜天拜地夫妻交拜,爆竹响得天摇地动,强烈的火药味呛得许多人都咳嗽了,家院才喊:“开——宴——喽——!”所有的人全都入席,一时人人口里叼烟,个个划拳对饮,四道干果,四道凉菜,四道热菜,四道汤羹,依次上齐,吃了个不亦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