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奉命把香烟送到里屋,然后便和麦克鲁斯金警官聊了起来。这是一次前所未有的长谈,事后想起来,跟德塞尔比某些更复杂的假想倒是有些关联,尤其是他利用一组镜子对时间和永恒本质的探索。[22]按照我的理解,其理论大致如下:

一个人站在镜子前观看自己的映象,他见到的并非自我的真实反映,而是更为年轻的自己。德塞尔比对该现象的解释十分简单。他如实指出,光传播的速度是有限的,也是可测定的。因此,任何物体在镜中留下映象之前,光线都必须先照射在它身上,然后撞击镜面,再反射回物体本身——比如,观看者的眼睛。所以说,人观看镜中映象与反射光线在眼中成像的时间间隔是可以测算的。

你也许会说,这没什么问题。因为不管想法正确与否,其中的时间差都是可忽略的,正常人并不会计较这个。然而,德塞尔比一向讨厌浅尝辄止。于是,他又坚持把第一次反射回来的映象再反射到另一面镜子中,并声称在二次反射的映象中发现了某些细微差别。就这样,他最终构建出一套熟悉的平行镜组,让每面镜子反射中间物的缩小映象,如此反复,以至于无穷。而这次选用的中间物恰好是他自己的脸。据称,德塞尔比借由“一面强大的镜子”,通过无数次映象,反向观察自己的脸部,并最终得到了惊人的结果。他说,随着映象的层层推进——直至远到肉眼无法看见——他的脸在镜子里也越变越年轻。最后,他变成了一个十二岁的清秀男孩,用他自己的话说,“美丽高贵,非凡脱俗”。不过,“由于地表弧度与望远镜的视野所限”,他未能将观察回溯至摇篮时期。

以上就是德塞尔比的理论。这时,我发现麦克鲁斯金吃饱了,正坐在厨房的餐桌旁,一脸通红,轻轻喘着气。我把烟递给他,他打量了我几眼。“嗯,不错。”他说。

他点着烟,嘬了几口,向我露出神秘的微笑。

“嗯,不错。”他重复道。小油灯摆在桌上,就在他跟前,他正伸手摩挲着。

“今天天不错。”我说,“你干吗大白天还提着灯?”

“问得好。”他回道,“那我也问问你,‘布布’是什么意思?”

“布布?”

“你觉得布布是什么东西?”

我对这谜语没兴趣,但还是假装皱起眉头,绞尽了脑汁。

“是不是那种要花钱的姑娘?”我说。

“不是。”

“德国蒸汽风琴上的铜把手?”

“不是把手。”

“是不是和美国独立有关?”

“不是。”

“给钟表上发条的机械引擎?”

“不是。”

“肿瘤,牛嘴里的口沫,姑娘们戴的那种松紧带?”

“完全挨不上。”

“要不然,就是阿拉伯人演奏的一种东方乐器?”

他拍了拍手。

“不是,但很接近,”他微笑道,“是和这类似的东西。你可真聪明。布布是一种波斯的夜莺。怎么样,没猜到吧?”

“我很少有猜不到的。”我冷冷地说。

他很佩服地看了我一眼,两人默坐片刻,像是颇为自在,也很融洽,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你肯定大学毕业吧?”他问。

我未置可否,只是坐在狭小的椅子上,尽量让自己显得高大、博学、机灵一点。

“我认为你是个永恒的人。”他缓缓地说。

他坐了好一会儿,始终盯着地板看,然后转过脸,把那黑乎乎的下巴对着我,开始打听我的来历。

“我不想多管闲事,”他说,“但你能否告诉我你是怎么来的?想必是有爬坡的三挡变速车吧?”

“我没有三挡变速车,”我回答得很干脆,“也没有二挡变速车。我根本就没自行车,也没打气筒。我既然都没车,还要车灯干吗,再说,也没支架可以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