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航(第4/4页)

天还是半黑。太幸运了,或者是有一点点悲哀。她从袁老师家出来,尽量和其他人分开,选一条安静的路走回地铁。爸爸在那一头等着。坐上自行车就可以回家吃饭。

果然是红烧鸡翅,和所有她不配享用的菜。我们的学生都是有理想的,化学老师办公室里一个正在微笑的男老师说。她知道他是教语文的,他的名字曾经出现在一叠最权威的模拟试卷上。你有什么理想,他问她,你知道自己将来要做什么吗?她不知道,将来是什么,是高考以后一小截发芽的花吗。将来也好像是一个神话,是山洞另一边据说存在的光。他们有的想做科学家,有的想做文学家,他继续说,像一枚钉子把苍蝇钉在墙上,那你呢?你什么都没想好,所以没有目标,没有目标,所以成绩不好。这里面是有因果关系的。不要着急补课或者傻做习题,先想想你要做什么。人生就是一步接一步啊,一步错就会步步错。

她觉得自己被开膛破肚,只剩血污。

妈妈在洗碗,爸爸在看电视,电视机的声音小到像洗碗池里的水流。她胀着肚子,坐在客厅,眼前是一碗苹果和另一碗牛奶。试卷像一种永不枯竭的能源,如果他们可以用试卷发电,燃烧取暖,给汽车当汽油用。时间不早了,明天七点半要到学校,她觉得最好还是快做作业。有些事情一直是不公平的,比如每个人需要的睡眠时间。有的孩子上幼儿园就不喜欢午睡,应该给他们每天少一点时间。像她这样从来就很贪睡的,能不能多两个小时,在两点或者三点做完作业以后,还可以再多睡一会儿。玩物丧志的便利贴就贴在台灯上,但她视而不见,刚拿起笔就决定打开收音机。

先听一会儿新闻,等一个她最喜欢的节目。每天晚上十二点,爸妈睡着以后,她会坐在客厅,一边做作业一边守候。这是电台用语,我会为你守候,每一个听广播的人都觉得是在对自己说。主持人的名字叫阿山,也是女的,年纪不算很轻。她会推荐一些书,说一些久远的事情。她不知道为什么喜欢她,也许是看不见她的脸。她觉得现实里的人都很无趣,电台里的有趣,看不见的东西比看得见的更真实。那个时候她做作业的速度会突然很快,好像一个频率给另一个频率助燃。她是那种适合几个频率同时进行的人。同时跑几条跑道,开三辆车,搭乘十五个热气球上天。只不过套用到功课上就失效了。

主持人说到一个歌手,放了一首十年前的老歌。两个都是她最喜欢的人。她觉得一切都是必然。在一家五金店隔壁的小书店,她等妈妈去超市买油,随手抽一本书,是那个主持人写的。当时她没有听过那档节目,不认识她,翻开一页,竟然写着歌手的名字。说采访他的时候,他住在全市最大的宾馆。夜幕降临,宾馆对面放起烟火,他们一起在窗口看。很美吧,歌手说。她好像亲耳听到了。仅仅过去几天,晚上十二点,打开收音机,随便调一个频道,滋滋滋的噪音响过之后,一个女人的声音说:凌晨好。欢迎搭上航班,与我一起午夜飞行。我是阿山。

有相同磁场的人相互找到了,她想。那个时候她还不叫阿山,但她决定忘记从前,给自己一个新的名字。虽然在现实生活中她很卑微,像一颗永无希望经过冬天的草籽,但是在夜晚的航班上,人人都是自由的。阿山你好,她在心里说,你知道吗,我相信我能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