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肉之爱读《神曲·天堂篇》(第2/4页)

第十七歌中诗人直接以自己的身世为例,袒露灵魂内在的机制。所谓文学中的辩白,其实同宗教中的忏悔是很不相同的。辩白是否定中的肯定,谴责恶行又体认恶行,自己同自己对话,展示矛盾,展示向善的努力。所以俾德丽采启发“我”道:

“不要压住

你的欲望的火焰,让它带着

准确的内心的烙印射发出来吧;

并不是我们的知识可以因你的谈话

而增长起来,而是你可以学会

说出你的渴望,人家好替你准备答案。” [133]

叩问不是为了获得知识,只是为了释放原欲。内在矛盾斗争不止,精神就不死。“我”之所以要叩问,也不是为了找出一条现成的路或避免灾难,这些都是不可能的,因为必然性如观照随波逐流的小舟的眼睛,眼睛是无法控制小舟的去向的。叩问的姿态使“我”同信念靠拢,“我”在“我”的灾难中感受上帝的意志。当“我”感到“我”的悲惨的命运“纤毫必露地描绘在永恒的上帝的面容上”时,无名的幸福就会降临。一切屈辱、痛苦的惩罚,都会在写作的行为中得到复仇。这是一种预定,也是一种追求。诗人活在预见力之中,也就保持着内心的希望,这希望使他超越邪恶,获得永生。

诗人展示了罪,成为知罪的先知,所以他在世人眼里是不受欢迎的人。但诗人并不想做超人,他仍要坚守在大地,用刺耳的声音将灵魂受难的故事讲述到底,促使世人觉醒。

“假使我成为真理的瞻前顾后的友人,

我担心我的生命,我的名字,将不会

垂之于那要把我们称为古人的后世。” [134]

诗人因为他的这种虔诚又决绝的姿态获得了灵界的嘉奖,他蒙恩见到了那么多伟大的精灵,并且得以从一个星球到另一个星球遨游。从这一章可以看出,命运实际上是掌握在自由人手中的。凡是“我”遭遇的,都是“我”想要的,并且“我”最终得到了“我”想要的——不多也不少。凡是不甘心随波逐流,不闭上那双观照的眼睛的人,他的生活中就会发生奇迹。

第十八歌中集中讨论了两个问题:创造中的自我问题和造型的问题。先来看主体是如何样同自我遭遇的。

当时我在那双圣洁的双眼里看到

什么爱,我不想在这里描写;

不全然因为我不信任我的言语能力,

而是因为我的记忆若没人提醒,

就无法重新想起当时的情景。 [135]

这里的“看”,不是简单的模仿,而是一次性的、不能重复的创造。重现“看”的情景,就是借助媒介(某人的提醒)再一次进行创造。被看的对象是什么?它就是人的艺术自我——那个平时看不见,只会在创造时现身的形象。所以创造就是同自我遭遇。但自我不会凭空出现,“我”也不会直接看见它,它必须附着在有形之物上头。在此处,“我”就是从俾德丽采脸上的光辉里,尤其是从她的眼里看到“我”的自我的。同样,“我”也被卜嘉归达颜容的光辉所引导,进入自我发挥的激情之中。在创造的过程中,自我不断对象化,它附着在什么形体上,那个形体就强烈地发光、旋转,令整个天庭的景色美不胜收。每当“我”要继续深入探讨,“我”就转身看俾德丽采(已熟悉了的自我的基本模式),以她的姿势、光辉、和语言作为指导,并在“看”的过程中,使自己的力量越来越大,自己的容颜越来越美。

我看到那一点一点射出来的火光,

在我眼前形成了一只鹰的头和颈。

在那里描绘图形的他没有人指导,

而是自己指导自己,从他那里

生出那使鸟儿筑巢的本能…… [136]

艺术的造型的确是一件非常神秘的事,那种能力像是古老的遗传,又像本能的发动。那是激情同抽象力的完美结合,近似于神的赋予。在艺术家建造的这个鹰的王国里,人的欲望同人的精神得到了最为壮美的展示。诗人把这个王国称为正义的王国。正义的王国同时也是愤怒的王国,同世俗的污浊势不两立的王国,它在愤怒的谴责中保持自身的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