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4/6页)

有个人坐到她的对面来了,单身的女客太容易引人注意,何况她把寂寞与凄惶明显地背在背上,写在脸上,扛在肩上。她头也不回,就当他不存在,她继续拨弄着那些珠子。那个人也不说话,只招手叫了两杯咖啡,他把一杯热咖啡推在她的面前,把那还有小半杯威士忌的酒杯取走。然后,他燃上一支烟,那熟悉的香烟气息对她绕鼻而来。这些举动使她立刻知道了他是谁,半侧过头来,她从睫毛下面,冷幽幽地看着他。这个人,他是魔鬼吗?他是凶手吗?他是邪恶的吗?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她问。

“找了你好几天,什么地方都找遍了。”他说,声音很平静,像在说别人的事情。“午后,还开车去了一趟大里,以为你可能又去那个渔村了。我也看到那些渔民,和那些岩石,也看到那些在网里挣扎的鱼。晚上,我去了每家餐厅、咖啡馆,后来,忽然想起这儿——心韵,以前你曾经约我来过一次,于是,我就来了。”他喷出一口烟,烟雾弥漫在他与她之间。“你为什么喜欢这家咖啡馆?”

“因为……”她慢腾腾地、冷漠地、不带一丝感情地说,“因为这儿离碧槐的坟墓很近。”

他惊跳了一下。

她紧盯着他,声音更冷了。

“这刺痛了你吗?”她问,“你永远怕听到碧槐两个字,好奇怪。一般人都会喜欢谈自己所爱的人。”她用小匙搅动咖啡,望着那咖啡被搅出来的回旋,不经心似的问,“碧槐生前喜欢花吗?”

“是的。”

“喜欢什么花?玫瑰?蔷薇?紫罗兰?丁香?”

他注视着她。

“不。她喜欢蒲公英。”

“蒲公英?一种野生的小菊花吗?”

“是。她说玫瑰太浓艳,兰花太娇贵,丁香太脆弱,万寿菊太高傲……都不适合她,她常自己譬喻为蒲公英,长在墙角,自生自灭,不为人知。她说这话的时候,心情总是很黯淡,她一直很自卑。”

她停止了搅咖啡,用双手托着下巴,一瞬也不瞬地望着他。他迎视着她的目光,面容显得相当憔悴,他的眼神疲倦而担忧,他的神情忧郁而落寞。但是,他浑身上下,都带着种正直的、高贵的气质,他不像个凶手,一点也不像个凶手,倒像一个等待宣判的囚犯——一个冤狱中的囚犯。冤狱?为什么她会想到这两个字呢?潜意识里,她已经在帮他洗脱罪嫌了?

“你躲了我好几天了!”他说,猛烈地抽着烟,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着。“病才好,你就在外面到处乱跑!如果你不想见我,只要给我命令,我决不去纠缠你。但是,请你不要这样不分昼夜地在外游荡,你使我非常非常担心。”他仔细地看她。“你又瘦又苍白!”

他的言语使她心跳,使她悸动,使她内心深处,浮起一阵酸酸楚楚的柔情。仿佛有只无形的手,捏紧了她的心脏,使她的心跳不规则,使她的呼吸不稳定。这种“感觉”令她气恼,令她愤怒,她咬了咬牙:

“就算在外面乱跑,还是逃不开你!你干吗紧追着我不放?你能不能由我去?你能不能少管我?”

他垂下眼睛,似乎在努力克制自己某种激动的情绪,他的面容更忧郁了,眼神更落寞了,他很快地熄灭了烟蒂,简单地说:

“好,我走!”

“不许走!”她冲口而出。

他坐了回去,愕然地瞪着她。眼睛里有期盼,有迷惘,有焦灼,有惶恐,还有——爱情。那种浓浓的爱情,深深的爱情,切切的爱情。她在这对眼光下融化,瑟缩,而软弱了。她深吸了一口气,低低地、命令似的说:

“我要问你一句话,你要坦白告诉我!”

他点点头。

她用舌尖润了润嘴唇,她的喉咙干燥。

“曼侬是谁?”她哑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