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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车车厢里很热,而且满鼻子都是红色旧绒布座椅的气味。人们都困乏得打着盹,丧钟的哀鸣和火车停车时的刹车声都让他们非常不舒服。从不远的地方依稀传来婴儿的啼哭声,孩子的母亲是一位面容憔悴、头发扎成一束的山里女人。她把前座的椅背转过来,在上面铺了一张报纸,然后把孩子放在上面。孩子的身上裹着脏兮兮的外套和粉红色的带子。那张又瘦又脏的小脸透过襁褓向外张望着,哭了一会儿便睡着了。车厢前端坐着一个年轻的山里人,高颧骨、红面庞,身穿灯芯绒衣裤和皮绑腿,不停地剥着花生吃,随手把花生壳扔在过道的地板上,乘客们踩在上面发出刺耳的噼啪声。旅行团的几个孩子感到非常无聊,不时排着队到车厢的尾部去接水喝。地板上扔了许多被踩烂的卫生纸杯,厕所里散发出一阵尿臊味。

两个女孩子把座椅翻转过来,睡得正香甜。矮小的那位正张着红润的嘴唇,在温暖中甜蜜地呼吸着。

坐了一夜的车,大家都疲惫不堪,躺在那里头昏脑涨、双眼干涩。他们把鼻子紧贴在肮脏的车玻璃上,眺望着无垠的大地向车后急速地倒过去——茂密的森林、绵延不绝的田野、如巨浪一般起伏不定的大地,周而复始、眼花缭乱地在眼前交替出现——这一片美洲大地——粗犷、一望无际、没有定型。

尤金的思想沉浸在车轮发出的沉闷而带有魔力的催眠声中。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他感到自己的一生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终于找到了自己迷失的世界之门。可是这扇门究竟在他的前方还是在后方?他是离开还是走进它?在车轮发出的节奏声里,他想起了伊丽莎嘲笑那些久远往事的声音。他看见了她的一举一动、她宽阔白净的额头、她双目中忧郁的阴影,而此前他早已经遗忘了这一切。本恩、甘特——他们陌生而迷惘的声音,他们悲伤的笑声,他们隐隐约约地浮现在他幻想中的绿色墙壁上,他们紧紧抓住并绞痛了他的心。慢慢地,他们那鬼影幢幢的绿色脸庞又悄然离去,失去了。失去了。

“咱们去抽根烟吧。”迈克斯·艾萨克说。

他们走到车厢的后面,站定在两节车厢之间掩蔽的平台上,点起烟来。

东方的天空透来迷蒙的晨光。遥远的黑暗已经被吞噬了,地平线尽头的天空显出一道道明亮的光芒。虽然仍然在黑暗的夜里,他们都远眺着那闪烁的曙光。他们从卷起的窗帘下看到了亮光。他们被截然分隔在两个世界里。再过一会儿,曙光像露水一般同大地轻轻融合在一起,周围呈现出一个灰色的世界。

东方的天空射出参差不齐的光芒。车厢里那位矮个子女侍者深深地呼吸,轻叹了一声,然后睁开了双眼。

迈克斯·艾萨克笨手笨脚地玩弄着手中的烟卷儿,眼睛看着尤金,心花怒放地怯笑着,同时还伸长了脖子,在硬领上转动着,满是细毛的脸上露出神经质般的滑稽模样。他棕褐色的头发又直又长,眉毛金黄。他的心肠非常好。由于他们都是小时候的老朋友了,他们二人相互对视,显得有些不太自然,双方都在回忆伍德森街度过的那些岁月。他们已经进入了青春的蠢动期,内心充满了各种困惑。锦绣前程正敞开大门等待着他们。他们感到了独立的荣耀。他们在心底互道珍重。

查尔斯顿市是忘川之滨一株扎了根的肥壮莠草,现在仍然生活在另一个时代里。这里的每个小时就像一整天,每一天就像一个星期。

他们到达那里的时候是在早晨。等到中午的时候,好像已经过了好几个星期。尤金盼望着这一天尽早结束。他们在国王街的一家小客栈里安顿了下来。这是一座古老的建筑,房间宽敞,客栈就开设在几家店铺的楼上。午饭过后,他们一起外出参观市容。迈克斯·艾萨克和马温·包顿马上转身朝海军基地走去。包顿夫人也随他们一起去了。尤金感到又困又瞌睡,于是答应随后再去找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