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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还不到八岁的尤金又有了一处栖身之所,从今以后永远失去了那个喧闹、并不快乐、但在他心里却永远温暖的老家。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他从不知道每天的吃住从哪里来,反正总会有人提供的。不管是在甘特那儿还是在伊丽莎那儿,他随便待在哪里就在哪里吃饭。有时候,他偶尔也和卢克同睡在房子后面那间斜屋顶的小阁楼里。小屋曾经草草地粉刷过,通风条件很好的楼梯直通底下厨房的门廊,空气中散发着旧箱子里书籍的霉味以及果园里果树的芬芳。这个小屋里共有两张床,他每次在这里睡觉时总要独占一张大床,并因此感到满心欢喜,梦想着有一天长成大人后,能够真正拥有自己的私人处所。但是伊丽莎很少允许他独自去那里睡觉:这个小儿子可是她的心头肉。

白天她由于太忙碌会暂时想不到他,但是一到晚上,伊丽莎就会打电话把尤金叫回来,并且责怪海伦不该留他。因为尤金的缘故,伊丽莎与海伦母女二人心底潜藏着一种斗争。有时她会全身心扑在南都旅馆的业务上,一连几天顾不上儿子,等突然发现儿子几天没来吃饭时,便会立刻抓起电话,火气冲天地叫儿子过来。

“我的天哪,妈妈,”海伦不耐烦地回答。“他是你的孩子,不是我的,我不会看着他挨饿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是什么意思?饭刚端上桌他就溜出去了,我给他弄了顿好吃的饭菜,嗯!非常可口的饭!”

海伦用手捂着话筒,冲着像猫一样站立、正咧嘴窃笑的尤金做了个鬼脸,一面模仿着彭特兰家人特有的那种口气说:

“嗯!哎呀,我的宝贝呀,儿啊——快喝碗汤吧!”

他浑身笑得直颤抖,但是忍住没有发出声音来。

接着她又大声地说:“哎呀,那是你自己没看好,不是我的问题。他如果不想待在你那里,我也无能为力。”

等他一回到南都旅馆,伊丽莎就会不停地质问他。她会想尽各种法子刺激他的自尊心,想用这种手段把他留在自己身边。

“你这样溜到你爸爸那里有什么意思呢?我要是你,才不会这么下贱地往那里跑呢。我会羞死的!”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苦笑,做出一副难过的样子。“海伦才没工夫照顾你呢,她才不希望你老缠着她呢。”

可是,甘特家那巨大的诱惑力、那种离奇的风味、那里的男人的气味、那又厚又密地缠绕着的藤枝,一株株高大的、流着树胶的树木,散发出勃勃生机和活力,木器上干得裂开的油漆,还有椅子上热乎乎的牛皮垫子。所有舒服、富足的感受——这一切吸引他悄悄地离开那个冷冰的、如同坟墓一般的南都旅馆。到了冬天尤其如此,因为伊丽莎用起煤来太抠门了。

甘特早已给这地方起了个名,叫它“马棚”。一大早,他在家里吃了丰盛的早餐,然后便会大摇大摆地取道春街,朝城里走去,一路上就开始构思骂人的话了。以前他只能在客厅里展现他的口才,现在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任意发挥了。他大步踏进南都旅馆,穿过冷冷清清的过道,突然出现在伊丽莎的面前。这时候,伊丽莎正在和两位黑人女佣忙着为饥饿的房客们准备早饭。房客们全都聚集在门廊前面,坐在摇椅里摇晃着。当初她买这所房子的时候,他的心里就很不开心,这会儿,他以往从来没有吐出的不满和污言秽语,一股脑儿全都爆发了出来。

“你这个女人,你背弃了我、不愿跟我在一起生活,让我在众人面前把脸丢尽了,你不管孩子们的死活。你是个魔鬼,你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折磨我,羞辱我。我都这把年纪了,你还撇下我离开这个家,留下我孤零零一个人。老天爷啊,当你那双贪婪的眼睛第一次落在这座该死的‘马棚’上的时候,我们全家的苦日子就开始了。只要能往口袋里添一个子儿,你什么不知羞耻的事情都能干得出来。你变得这么下贱,连你自己的亲哥哥都离你远远的,禽兽也不至于如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