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鹰(第2/7页)

我听完老梁的诉说,尴尬地站在一旁,那情形如同逛马路时遭遇了一场葬礼,你莫名其妙地被卷进去,还得陪他们一起悲伤。我跟老梁坦白:“我可以同情你,但我不会安慰人。”老梁也意识到了事情的唐突,他说:“我就是想找个人说说,说出来了,这里会好受些。”他摸了摸良心的位置。

老梁的自来熟,我虽然有些接受不了,但我知道在这个时候不听听他的故事,太没人情味了。我说:“你女朋友怎么在那辆车上?”

“是啊,我现在想想这几率也太小了,每个人的命都被安排好的,想躲也躲不了。那天她千里迢迢地从青海飞过来,大概飞到这里的上空时,她偷偷地打开了手机,发短信问我这里的天气。我回复她说正在下毛毛雨,她调皮地告诉我发短信的时候,她正在飞机上的厕所小便。”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什么意思?回味过后,我恍然大悟:“哦,意思是说—她天上撒尿,地上就下雨?那下的是她的尿?”

老梁凄惨地笑笑,“最怕的就是前一秒还鲜活乱跳,后一秒告诉你这个人没了。”

我却被这句玩笑捕捉了去,天上撒尿,地上就下雨,这不是神仙干的事吗?但从这句玩笑里可以看出来,老梁他们的感情是不错的,甚至让我觉得有点如胶似漆,这句玩笑看似貌不经心,实际是句打情骂俏的荤话。

只是—接踵而来的悲剧太突然了,这情形如同什么呢?我仿佛看见两只蜗牛,相互伸长了触角,却突然遭遇到了猛击,惊慌是避免不了的,严重的是其中的一只连壳被砸碎了。

老梁在一旁絮絮叨叨地说着,那天傍晚的风一下子大了,把我们身上穿的衣服刮得哗哗作响,我下意识地缩紧了身体,“这儿风大,要不我们找个茶馆坐下慢慢聊?”老梁拉了一把我的胳膊,“你太瘦了,胳膊跟鸡爪似的。”

我一下子犹豫起来,那天其实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但突然要被人拉去倾诉,就觉得这个时间有点耗不起。还有老梁的出现也太突然了,我甚至都回忆不起他从前的样子,也怀疑我俩以前是否足够好,以至于多年不见后非得互诉衷肠。还有他现在动不动就挖苦我瘦,这让我很受不了。瘦有什么错!

我说:“要不改天吧?”

老梁用手指失望地指指我,“不靠谱!今天不聚一下,下次见面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了,我经常在外面流动的。”我显得很为难,老梁说,“这不像你以前的性格啊,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

我不屑地问:“我以前什么样的性格?”

“那干脆啊!读书时我们的学校旁边有条江,那年夏天晚上宿舍热得睡不着,我提议去泡水,大伙跟着起哄,说都要去,真下了床,马上又溜回去,只有你和我一起去了,还是翻墙出去的,泡到大半夜,回来一看,身上的汗毛都被泥水染黄了,你以为是吸血虫钻肉里了,惊恐地大叫,叫声招来了宿管员。”

“有过这事吗?”我笑着问。

“当然有了,你是不是这些年脑袋受过伤了?”

老梁的讲述让我的过去慢慢清晰了起来。他高中跟我同班过两年,因为个子高,坐在最后一排,坐在最后一排有一个好处,就是常常被老师忽略。老梁自然也少不了消磨时光,好端端的课桌成了他铅笔刀下的雕刻作品,其中最有名的一句话是:杨丽是个大屁股。

当时杨丽是我们班里长得最好看的女生,语文老师是个小伙子,大概也喜欢她,老是上课时把她喊起来朗读课文,长此以往,杨丽把一口普通话训练得炉火纯青。我在听杨丽朗读课文的时候就在替她考虑未来,我想她以后多半会去当一个播音员。老梁在听杨丽朗读课文的时候,埋头于他的雕刻作品,这个雕刻作品很快在同学中传开了,我看到杨丽满脸通红,走到老梁课桌旁,把老梁课桌上的书掀了,起初是一本一本地抓起来扔,后来架势有点像掀翻一桌酒席,愤怒遍地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