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层的公寓楼 城市的外快是你应得的(第3/8页)

儿时,在这坡口建起的第一批房子后面的平地上,便是哈吉·哈米特让工人们居住的气味难闻的木质工棚。透过敞开的大门,麦夫鲁特有时看见在那些阴暗潮湿的房间里,像死人一样躺在木头双人床上睡觉的精疲力竭的年轻工人。最近三年,随着房客的离开,空置房的数量也在不断上升。最终整个街区都将被拆除,因此已不再有人愿意在这里租房了。这些废弃的房屋,让杜特泰佩显得老旧和破败。面前是黑压压的一片天空,麦夫鲁特愁肠百结。爬坡时他感觉自己仿佛在走向天空。

对于萨米哈执意要求的百分之六十二的份额,他为什么没能说不!要和阿克塔什他们谈成这个份额,太难了。和考尔库特最近一次谈判时,麦夫鲁特要求的是百分之五十五,考尔库特连这个份额都觉得高了,但他们还是决定再谈一次。为了那次谈判,考尔库特和苏莱曼去了协会,但随后很长一段时间他们没再找他。麦夫鲁特既焦虑不安,又因为考尔库特将自己看作钉子户而沾沾自喜,他感觉自己会因此拿到最高的份额。

然而一个月前,杜特泰佩和库尔泰佩被宣布为地震敏感区域,就像多数库尔泰佩人一样,麦夫鲁特也认为这是乌拉尔他们的一个新举措。这项法律是1999年地震后颁布的,目的是在获得三分之二绝对多数房主的同意后,拆除一栋老旧危房。但是,国家和承包商利用这个法律来排挤那些阻碍建造高层大公寓楼的小房主。这项法律颁布后,当钉子户就更难了,所以麦夫鲁特暗自思忖,怎么跟考尔库特谈出门时萨米哈坚持的百分之六十二。

他们已经结婚七年了,麦夫鲁特和萨米哈过得很幸福。他们成了好朋友。但这并不是一种具有创造性、聚焦于生活多姿多彩方面的友情,而是一种基于一起做事、共同克服困难、接受平凡日常生活的友情。渐渐熟悉后,麦夫鲁特发现,萨米哈是个固执、坚决、渴望美好生活的女人,他喜欢萨米哈的这个优点。可尽管有这个优点,萨米哈却不知道该做什么,也许因此她才过多地处处干涉麦夫鲁特,甚至还支配他。

麦夫鲁特现在很愿意以百分之五十五的份额和乌拉尔他们达成协议:用这个份额,他可以在十二层公寓楼的低层获得三套没有海景的单元房。村里的母亲和两个姐姐也是父亲的遗产继承人,因此麦夫鲁特名下得不到一整套房子。为了获得整套房子,萨米哈需要在五年时间里,用费尔哈特留下的楚库尔主麻街上两套房子的租金来支付其中的差额。(如果百分之六十二的份额能够被接受,那么就只需三年时间。)他俩将共同拥有那套房子。这笔账是他和萨米哈在家里讨论了好几个月才算出来的。麦夫鲁特不想失去来到伊斯坦布尔四十年后拥有一套单元房(其实是半套)的希望,他几乎胆战心惊地走进了哈桑伯父的杂货店。

杂货店里五颜六色,橱窗里满是盒子、报纸和瓶子。店里的光线黑黢黢的,麦夫鲁特瞬间什么也看不见。

“麦夫鲁特,你来跟我爸说,”苏莱曼说,“他快把我们逼疯了,也许他听你的。”

哈桑伯父坐在柜台后面,最近三十五年他一直这样。尽管他老了很多,但还是挺直地坐着。麦夫鲁特想到,其实伯父和爸爸是多么相似,只是儿时他没能发现这点。麦夫鲁特拥抱了他,亲吻了他长满老年斑、胡子拉碴的脸颊。

让苏莱曼取笑、让考尔库特发笑的事情,是他们的爸爸还在用旧报纸折的袋子(哈桑伯父叫它们“纸袋”)给顾客装东西。哈桑伯父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跟所有伊斯坦布尔的杂货店主一样,自己在空闲时间用家里带来的或是别处收集来的旧报纸折纸袋,为了维护这个习惯,他对儿子们说:“我对谁都无害。”麦夫鲁特就像每次去杂货店时那样,坐在哈桑伯父对面的椅子上,开始折纸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