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孩子是一样神圣的东西 让我去死,你和萨米哈结婚(第4/6页)

于是,麦夫鲁特和拉伊哈之间的争吵,带着同样的伤感和愤怒,只是沿着一条比嫉妒更模糊的轨迹,在拉伊哈生不生孩子的问题上继续着。既不能在店里,也不能当着女儿们的面,所以他们只能在早上,孩子们上学后,才争论这个问题。与其说是争论,不如说是用表情来表达无法调和:板脸、苦相、嗤鼻、怒视、蹙眉,比语言更有分量,因此他俩都更加注意彼此的表情。没过多久,麦夫鲁特悲哀地明白,两极之间的犹豫不决,被逐渐变得不耐烦、暴躁的拉伊哈视为了“消遣”。

另外一方面,麦夫鲁特因为孩子可能是男孩而激动、幻想。他的名字要叫麦夫利德汗。他记得,巴布尔汗因为有三个狮子灵魂的儿子才攻克了印度,成吉思汗则因为有四个忠诚的儿子才成为了世上最让人惧怕的皇帝。他跟拉伊哈说了上百遍,他爸爸刚来伊斯坦布尔时之所以失败,就是因为没有一个男孩,而麦夫鲁特从村里赶来帮他时,则已经太晚了。然而“太晚了”这个词,只在提醒拉伊哈,堕胎合法的第一个十周。

以前,女儿们上学后,他们在早上的那个钟点做爱,还十分幸福。而现在则不停地争论、吵架。只是拉伊哈一哭,麦夫鲁特便会愧疚,他拥抱妻子安慰她,“任何事情都会有办法的。”他说。脑子混乱的拉伊哈也会跟着说,也许生下孩子是最好的选择,但随后她立刻因为说了这话而后悔。

麦夫鲁特想到,拉伊哈这么坚决地要做掉孩子,其实是对他的贫穷和失败的一种反应,甚至是一种惩罚,对此他很生气。仿佛如果他说服拉伊哈生下孩子,就表明他们的人生就没有任何不足和缺憾了。甚至会让人觉得,他们比阿克塔什一家人更幸福。因为考尔库特和维蒂哈也只有两个孩子。而可怜的萨米哈一个也没有。幸福的人一定有很多孩子。不幸福的富人,就像那些让土耳其控制人口的欧洲人一样,嫉妒穷人多子。

但一天早上,麦夫鲁特无法忍受拉伊哈的坚持和眼泪,去找区长开他们的结婚证明了,可真正的职业是房地产经纪人的区长不在办公室。麦夫鲁特不想立刻空着手回家见拉伊哈,就毫无目的地在塔尔拉巴什的街道上闲逛起来。他的眼睛,因为失业时养成的一个习惯,开始搜寻出售的小贩推车、能和他一起干活的看店的朋友,或是某个可以打折的物件。塔尔拉巴什的街道上,最近十年里,充满了小贩推车,只是它们中的一半,大白天也都锁着、空着。因为晚上没出去卖钵扎,麦夫鲁特的灵魂萎缩了,也失去了一些激唤他与街道产生心灵感应的东西。

他去找了十三年前为自己和拉伊哈主持宗教结婚仪式的库尔德人旧货商,此人还就斋月里做爱的问题给过他们忠告。旧货商请他喝茶时,他们稍微谈论了一下宗教话题和新当选的市长。越来越多的酒馆在往贝伊奥卢的街上码放餐桌。他还跟旧货商提到了堕胎问题。“《古兰经》里提到了,堕胎是一大罪过。”旧货商喋喋不休,但麦夫鲁特并没太当回事。如果真有这么大的罪过,怎么还会有那么多人堕胎?

但他还是被旧货商说的一件事困扰了:出生前从娘胎里被拿掉的孩子的灵魂,在天堂里就像失去父母的小鸟,不耐烦地从一根树枝跳到另一根树枝;它们犹如白色的小麻雀,慌乱地从一个地方蹦到另外一个地方;令人不安。但他没跟拉伊哈说这事,因为他妻子可能不相信区长真的不在办公室。

四天后他第二次去时,区长说,他妻子的身份证过期了,拉伊哈如果期望得到国家提供的一项服务(麦夫鲁特没说这项服务是堕胎),那她就必须跟所有人一样去办理新的身份证。这个问题吓到了麦夫鲁特。因为远离国家纪录,是去世的爸爸给他的最大忠告。麦夫鲁特从未给国家交过税。他们还没收、拆解了他的白色手推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