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鹰嘴豆饭 不干不净的食物更好吃(第2/3页)

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小贩,麦夫鲁特知道,和顾客攀谈也是生意的一部分,但他从不涉及政治话题。就像卖酸奶和钵扎时也总感到的那样,比挣钱更让他高兴的是,某个顾客为了吃几天前吃过的鸡肉饭而再次光顾(这种情况很难得),并且善意地将此表达了出来。(这就更稀罕了。)

顾客中的绝大部分人,让麦夫鲁特觉得,他们是因为便宜和就近才过来的,一些人则说破了这个缘由。不时,会有一个顾客完全出于好心地说:“卖饭的,真棒,你的米饭很好吃。”如果听到这样的夸赞,麦夫鲁特就喜出望外,以至于可以在几天里忘记去质疑一个他努力向拉伊哈和自己隐瞒的事实,那就是卖鹰嘴豆饭其实一点都不赚钱。他凭直觉知道,卖饭没有盈利,穆什人在同一地点站了八年时间,随后在疾病和穷困潦倒中死去,还真不是因为他的无能。

拉伊哈:很多时候,麦夫鲁特晚上回家时,带回一半我早上做的鹰嘴豆、鸡腿和米饭。我把这些会使油变色的苍白的鸡翅、半拉小鸡、鸡皮,连同我为第二天准备的鸡肉一起重新炸一遍,米饭也重新焖一下。用小火焖了第二遍的米饭变得更好吃了。麦夫鲁特不说我做的事情是“回锅”,而是像监狱里的狱头和有钱的犯人那样,管它叫“调味”,也就是他们让人用私藏的优质橄榄油、香料和辣椒,把监狱厨房送来的难吃的饭菜重新烹调一下。这个说法是他从一个进过监狱、现在经营停车场的有钱的吉兹雷库尔德人那里学来的。吃街头小贩的食物来填饱肚子的伊斯坦布尔人之间,流传着一个人人皆知的事实,那就是不干不净的食物更好吃,麦夫鲁特喜欢看我在厨房里做饭时说这句话。而我对此很生气,我说:“剩下的食物回锅一下,并不意味就是不干不净的食物。”据说,相对于新鲜和干净的鸡块,顾客们更喜欢吃来回炸了两三次的鸡皮、煮了很多次变软糯的鹰嘴豆,甚至在油里煎炸了几次的鸡内脏,倒上点芥末和番茄酱,他们就一扫而光。

从10月份开始,麦夫鲁特每晚还叫卖钵扎。夜晚卖钵扎时不停地走路,因此他的眼前总会闪现出美好的画面和奇怪的想法:那些日子里他发现,在一些街区里,尽管夜晚没有一片树叶在动,可是树的影子却在摆动;路灯破碎或不亮的街区里,成群的野狗更加嚣张和霸道;张贴在电线杆和门上的割礼和私人教育机构的布告,最后一个音节都是押韵的。倾听城市夜晚对他的诉说,解读大街小巷的语言,让麦夫鲁特感到自豪。而上午站在手推车后面、两手插在口袋里、一动不动地在寒冷中等待时,他的想象力就会减弱,他就觉得世界空洞虚无、毫无意义。他惧怕内心里膨胀起来的深切孤独,想立刻跑回家去找拉伊哈。也许现在拉伊哈正在家里忍受早产的阵痛。但麦夫鲁特对自己说,“让我再忍耐一会儿,”可他又控制不住自己,围着手推车的大轮子和玻璃罩不停地转圈,然后停下来左脚换右脚地交替支撑着身体,不时看一眼手腕上的瑞士手表。

拉伊哈:每当看到麦夫鲁特又在琢磨哈吉·哈米特·乌拉尔的礼物时,我就说:“他给你戴上那块表,是为了顺风行船。当然,他要你,还有你的伯父和堂兄弟们都觉得欠了他的。”麦夫鲁特下午回家后,我为他煮菩提花茶,那是我从亚美尼亚人教堂院子里的树上收集来的。看见我已经把钵扎全都准备好了,他就立刻打开电视,一边喝着放了很多糖的菩提花茶,一边看电视里唯一的高中几何课节目,然后不断咳着睡到晚饭前。在他卖饭的七年时间里,鹰嘴豆和米饭都是我煮的;鸡是我买来、焯好、择好、炸好的;晚上卖的钵扎也是我加糖调制的;器具、勺子、罐子、盘子,所有的东西都是我一整天不停地洗出来的。另外,我还关注肚里孩子的动静,提防着不要因为炸鸡的难闻气味而呕吐到米饭里。我很喜欢自己为孩子准备的摆放摇篮和枕头的角落。麦夫鲁特从一个旧货商那里找来一本名叫《为您的孩子挑选伊斯兰名字》的旧书。晚饭前、电视广告之间,他翻着书大声念着像努鲁拉赫、阿卜杜拉赫、萨杜拉赫、法兹拉拉赫一类的名字,不时看我一眼以得到认可。而我不想让他伤心,怎么也开不了口告诉他,我们的孩子是个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