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第2/4页)

我问他生意怎样。他说不错,不过还应该更好。我求他说,别“再好”了,再好他就要让日本人和汪伪政府不舒服了。

他安慰我,说他不必出面,手下有个叫阿立的中介人,帮他办所有会惹祸的事。

他要是再涨米价,连自家都要喝青菜汤了。我笑起来,告诉他我家顾妈天天诅咒的正是他这种人,有时我也跟她一块诅咒。他说我该诅咒希特勒。我说希特勒我当然不放过。

他站起来,跪在我对面,两只手掌托起我的脸颊说:May,做了这一笔,我保证不再做了。

我说:为什么?

他说:因为你不高兴。

我说:我没什么不高兴。我又不是什么天使。

他严肃起来,还有点烦恼,叫我闭嘴。他不许我拿自己胡扯。

原来他真以为世上有天使般的女孩子。把我当成天使般的女孩,太误会了,正如他在我心目中做理想一样,做他心目中的天使也受不了,要大气都不出,离人间烟火远远的。

至于我们两具风华正茂的身体,现在要收藏到衣服里。好事情是值得等待的。我们走下楼,穿着半干的衣服,外面风大雨大,老板娘朝我们投了一瞥知情人的目光。

我们点的菜上来了,老板娘低声跟彼得交谈了几句话,给我们送来两杯甜味德国葡萄酒。她请客。

老板娘用带德语口音的英文悄声说,今天有几个犹太人给抓起来了,抓得神不知鬼不觉,但显然是日本人干的。因为“终极解决方案”被他们捅到上海犹太人的最高宗教领袖的会议上去了。老板娘说完便忙到别处去了。

我问彼得,他估计日本人会怎样处置那几个犹太人。

彼得神不守舍地沉默着。

我拉了拉他的袖子:彼得?

他“嗯”了一声。

我说日本人会不会枪毙这几个犹太人?他说问题不在这儿,问题在于,这样一来,会不会刺激梅辛格这个屠夫马上动手。反正消息走漏了,不如趁早动手。彼得与其在跟我说话,不如他在跟自己商量,做推断。

我当时怎么也不会想到,几个被日本人抓获的犹太人中间,有一个是杰克布·艾得勒。他那一阵忙得事情特多,但主要就是忙着探听“终极解决”何时实施,忙着把这个大阴谋披露出去,让美国的举足轻重的犹太人参与干涉。就在我站在犹太会堂门口满心甜蜜,等待彼得时,他和罗恩伯格还有其他人突然闯进了一个有犹太大拉比梅厄·阿什肯那齐主持的萨巴士。那个萨巴士聚集了最有话语权的几个社区领袖,影响波及到世界上其他国家的犹太社区。而就在我和彼得坐在壁炉前,两情相悦时,杰克布正在被拷打。

这时我跟彼得说,再也不能等了,应该马上联络潜逃澳门的船。

他神不守舍地看着我。我想他一定在想他的父母怎么办。假如他逃走,把他们留给屠夫们,他剩下的半生怎么过。

彼得还是看着我。没错,这是一个人一生所要做的最残酷的选择。换了我,我也会这样看着桌子对面的那张脸,神不守舍。

彼得问:一旦到了澳门,肯定能去美国吗?

我说:肯定。

你那么有把握?

我拉住他憔悴的手。

他说:现在你还不告诉我吗?你的把握到底来自哪里?

他的眼睛怎么会这么大这么黑?这样的眼睛表达无助和恐怖多么合适。我不要彼得这样无助和恐怖,我脱口便说:什么都别问,等上了旧金山的岸,你拿着我给你的护照,就行了。

什么护照?他问。

你的护照。我说。

你给我买了一本美国护照?

没有卖的。就是有,我也买不起。但我给你弄到了一本护照。

他把手抽开,说:你得给我点心理准备。到底是怎么弄来的护照?我连相片都没给过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