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号牌隐士

法军中尉索福洛尼耶·奥普伊奇赤脚骑着他的马,就像有人把一枚金币塞进一块面包,再任由那块面包顺着河水漂流而去。他让士兵们在一座山冈的斜坡上休息,自己则独自朝着山顶上的小屋走去,那里有一位隐士正设法劈木柴。奥普伊奇中尉吩咐了一声,那些士兵就过来出手帮助这位隐居者。当天晚上,完成任务返回去时,他们陷入一片漆黑之中,不得不停下。这时候,山冈上亮起一盏提灯。那位隐士为报答他们帮忙劈了柴禾,在为他们的夜路照明。中尉下令继续前进,但是当他一开口说话,灯光便随之消失了。而他刚一停止说话,灯光却又亮了。中尉命令所有人都保持静默,然而恰在此时,一匹马嘶鸣起来,灯光也随之消失在黑沉沉的雾霭中。

谁会赐予我们一位恩赐者啊,这位恩赐者的馈赠不会随着他一同死灭,哪怕星星让自己的亮光像树叶一样飘落凋零?索福洛尼耶·奥普伊奇一边思索,一边命令大伙把他们坐骑的嘴都合拢。他们就是这样凑合着返回了原地。

索福洛尼耶·奥普伊奇命令士兵们在斜坡上过夜,自己则又去叩那座小屋的门。那位隐士让他进了屋,给他腾出一个可以躺下的角落。他们就在黑暗中躺着,索福洛尼耶什么话也没说。那位隐士属于这样一类人,他们可以通过岩羚羊的跳跃判断一年已经过去多少天,可以通过河水的声音判断第二天会是什么天气。

中尉感觉到,那种因为饥饿造成的不适犹如心脏里的一阵刺痛,在他的心里苏醒了。通过这饥饿和刺痛,他倾听到地下隐藏的河流和地底深处的海水所发出的轰鸣;在这些水的深处,它们激荡往复、迂回曲折,涌上富含金属的卵石和银白色的沙滩。他听到海水怎样把地底下的鱼裹挟到了北方,他灵魂深处的欲望如何对这些运动和声响、这种音乐和它的震荡作出回应。他知道,大地子宫里面的所有这一切只不过是星辰颤抖的回响;他也知道,这正是大地中的金子与宇宙中的金子,与动物和植物以及人的祖先们进行对话的方式。他渴望自己周围的所有事物尽可能多地发生变化。他绝对没有任何理由喜欢自己的过去,但是他对未来确实拥有期望而且热爱未来,尽管未来会将他带向死亡。一切都在他的前方,没有任何东西在他后面。他被这种欲望驱赶着、裹挟着;他期望会发生某种奇迹,期望天上行星的分布会发生变化;他期望那俨如装在他口袋里的另一颗心脏一般噗噗跳动的时间,会停止敲响那些对他有危害的钟点,期望水瓶座和天蝎座会为了一些别的需要,将它们自身租出去,而那位隐士会因此再不能从岩羚羊的跳跃推算索福洛尼耶·奥普伊奇中尉手表上的时间。由于这种非物质的欲望,他焕发出一种亮光,那不是普通的亮光,而是一种奇异的、可以像水一样喝进嘴里去的亮光。但是这种亮光并不属于这个世界,也不能引导他穿越黑夜;它只能引导他穿越阴曹地府。而他所需要的却是来自陆地世界的一些亮光。

“我知道你为什么没睡着。”这时那位隐士开口了,“你很快就要投入战斗了。你到我这儿来,是想让我告诉你战斗中会发生什么……”

奥普伊奇中尉什么也没说,只是听着,因为根据经验他已经知道,如果他开口讲话,那种亮光就不会赐给他。

“嗯,事情其实是这样发生的,我的孩子。请想想有两个人——一位男性和一位女性。或者,更好也更容易些,想想战争中两支敌对的军队吧。其中一方打赢了,就像法国军队在你父亲参加过的上一次战争中打赢了那样。另一方战败了,就像奥地利军队那样。可是请注意——胜利是没有孩子的,它只有一个父亲。相反,失败却有上百个孩子。想想吧。谁是更强大的一方?而且在胜利之后,胜利者会发生怎样的情况呢?一个可怖的、胡子拉碴的、对你来说完全陌生的男子,全副武装,从头到脚满是泥泞,突然闯进家里,他那陌生的气味把你吓得要死,你还没来得及设法离开房间并意识到这是你的父亲,他就已经把你母亲弄到了床上。类似的事在每一个胜利者家里都会发生。自此以后,他们会维持对他们的女人、战马和权力的严厉控制,至今固守不变。至于他们的孩子——你和你的同辈——他们会让你们一直生活在他们的阴影里,并像拴狗似的用皮带拴着你们,直到你们开始数自己头上长出的白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