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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对方不语,他又说:

“我以为,今晚你之所以来这里,就是想告诉我这个。”

他俩坐在一张长桌旁,坐在一间高大的宴会厅里。自从克丽丝蒂娜去世后,这里再没有招待过客人。几十年来,没有人在这个大厅里吃过饭,这里就像博物馆的一间展厅,保存着旧家具和用过的物品,陈列着一个逝去了的年代所具有代表性的艺术珍品。墙上包有法兰西式的木雕墙围,家具像是从凡尔赛宫运来的。他俩分别坐在长餐桌的两端,在两人之间铺着白绫桌布的桌子中央,摆着一个插满兰花的水晶花瓶。花瓶周围摆了四件陶瓷雕塑,均是产自塞夫勒[23]的极品,纤巧优雅的工艺品分别象征着东南西北。正对将军的是《西》,对着康拉德的是《东》:瓷器上微笑的黑人骑着骆驼,还有阔叶的棕榈树。

陶瓷烛台在桌子上一字排开,上面插着很粗的、教堂用的蓝色蜡烛。房间里只有四个角落亮着隐蔽的灯光。烛火燃得很高,摇曳颤抖,可房间内还是半明半暗。灰色大理石的壁炉里,木柴熊熊燃烧,冒着黄色、黑红色的火苗。不过,落地窗的窗扇虚掩着,灰色的纱帘没有完全拉上。夏日的晚风不时从窗口吹进屋内,透过薄薄的纱帘可以看到月光下的风景和远处小城里闪烁的灯火。摇曳的烛光映照着鲜花点缀的长桌中央,背靠壁炉还摆放了一把罩着绣毯的椅子。以前,那曾是将军的妻子克丽丝蒂娜的座位。在缺席者面前摆放的瓷雕是《南》:狮子、大象和一个披着阿拉伯连帽斗篷的黑人一起默默地镇守这块巴掌大的地方。大管家穿着黑色双排扣礼服,跟侍者一起纹丝不动地站在背后随时听命,随时用眼神纠正男仆们的举止。今天晚上,男仆们全都一副法国侍者的装扮,马裤与黑色燕尾服。这个习惯还是将军的母亲带到这里的,只要是在这个厅用餐—这个厅的所有家具、盘子、镀金餐具、水晶瓶、杯子和墙围,都是这位来自异邦的女主人从她的家乡带来的—她都要求男仆们穿上这套礼服端盘倒酒。厅里如此寂静,就连木柴咝咝的燃烧声都能听见。他们交谈的声音虽然很轻,但彼此仍能听见:就连耳语般的词句,都会在包着古色古香、感觉温暖的木墙围的墙壁上产生回声,犹如弓弦在琴板上发出的铮铮乐音。

“不,”一边吃饭一边沉思的康拉德说,“我来这里,是因为从维也纳回来正好路过。”

他动作优雅地狼吞虎咽,带着一股老年人的贪婪。现在,他将餐叉放到盘子边沿,上身微微前倾,提高嗓门,冲着远远坐在对面的主人大声说:

“我来这里,是想再见你一面。难道这样不应该吗?”

“当然应该。”将军礼貌地回答,“这么说,你去了维也纳。想来收获肯定不小,尤其对你这样了解热带和隐僻的人来说。你最后一次去维也纳是不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温和地问,语调里丝毫不含讥讽的话外音。

客人面带狐疑地望了一眼长桌的尽头。两位老人略带茫然地坐在那里,相距甚远地坐在高大的厅堂里。

“是很久了,”他回答说,“四十年前,我是在……”他困惑不安地说,并且出于尴尬而被迫沉默。

“我是在去新加坡的途中,去的维也纳。”过了一会儿,客人又说。

“原来是这样,”将军又问,“这次你去维也纳有什么感想?”

“变化很大,”康拉德说,“不管谁在我这样的年龄和处境里,去哪儿都会感觉到变化。是啊,我已经四十年没在欧洲大陆旅行了。我只在从新加坡去伦敦的途中,曾在法国的港口逗留过几个小时。但我还是想看看维也纳。看看那幢房子。”

“难道你此行就为了这个?”将军追问,“就为了看看维也纳和那幢房子?你是不是有什么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