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曼蒂克消亡史(第3/9页)

与终日的游手好闲比较起来,渡部喜欢菊的厨房,他会安静地切一条鱼或摆弄一块豆腐,投入专注。弄好之后轻敲一下角落里的铃铛,小二便应声将食物端出去。有时他会抬头冷漠地扫一眼外面并不多的几个食客,即便是熟客,他也从不搭理。这些跑到上海来混事的日本人在渡部眼里,怎么看都是一脸穷酸的死相,要饭的一样。渡部垂下头,掩藏脸上不知道是深深的厌恶还是怒其不争的疲倦。

他擦了一头的汗,打开厨房后门,迈步出去。是一个小院,他点一支烟,深深吸上几口,静静地看着天空踱步。隔着墙不远便是黄浦江,他看着远处帆船的一角或是天空的晚霞,大好河山,心想,跟这里比起来,日本实在是又穷又小。

抽完烟回到厨房,他刚才做好了两份饭,拿了一份到院子里坐下来吃。刚吃一口,小黑就闻着味道过来了。这只黑色的野猫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成了这里的常客,只要他一吃饭就出现。

你很准时嘛,他对猫说。猫就站起来,往他放着晚餐的小几上爬。他阻止它,好了好了,我去给你弄一点,但说好了,这是我的饭,你不可以吃我的。猫佯装着下来,安静了些地等他进屋,他一进屋就去吃他的饭。

每天都是如此,当他在厨房里给小黑弄完一些鱼骨头,抬头往外看时,猫又乖乖地站好等他。他把吃的端过去给它,自己也坐下来吃饭,日复一日。小黑便把这里当了家,直到民国三十年太平洋战争爆发前一直住在这里,有吃有喝。民国三十年以后它是什么情况就没有人知道了。

老五在上海无人不知,很早就跟了杜先生。一到晚上杜便迷恋她的花容月貌,天一亮又对她感觉隔阂。大概是感到她并不简单,所以即便终于把她从富春楼接了出来,也并没有带她回家住,而是在富民路上另置了一栋小楼给她。

侍候左右的还是在富春楼侍候过老五妈妈为她接生并把老五带大的张妈,张妈今天一开门就没有好脸色给他,哎哟哟,你可真是稀客啊。杜一看来者不善,也不理她,埋着头就往楼上走,没想到张妈不依不饶,跟在他身后,你肚子饿不饿呀,要不要我去烧一点点心给你吃吃呀?杜心想现在什么时间你问我肚子饿不饿?就在楼梯中间停下来,也是没有好气地说,刚刚吃过晚饭,现在这个点吃个什么点心?

张妈看着他脸上有怒气,更加得意,双手一拍,太好了,又省铜钿了不是。说完下楼扬长而去。杜上了楼就问老五,这个张妈,是不是又犯病了?一开门就阴阳怪气的。老五笑了笑,你不要理她,你们今天晚上请梅先生吃饭却不带上我,她在生气呢。

杜听着她话里有话,说,这么听着是她生气啊还是你生气?老五急忙快步过来帮他宽衣,一边解他的衣服一边说,是她啦,我不会生你的气。你放心,不管你做什么,我都绝不会生你的气。很多年后杜还会常常想起小五这句话,后悔自己当时并不相信她的真情。

温存到半夜,杜心里有事,也没了兴致,又睡不着觉,便执意要回家。老五虽感突然却只能从他,不知道为什么,一反常态地送他下楼出门。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她站在原地看着他上了汽车,往静安寺的方向开去,不久就消失在夜色里。老五这才转身回家,张妈站在门口数落她,怎么跑下来了,你不知道我们的规矩是不送客的吗?

老五没有理她,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或许真是女人的敏感。此处已是诀别。

杜先生心里的事大概就是转天日本人的来访。中岛和池田如约而来,杜带了张另加一个翻译陪坐,说的是开设东亚银行的事,日本人希望跟杜合开。杜本来周旋得还算客气,直到日本人说,“听说贵公子正在银行做事,正好可以为我们打理一切”。杜感到话里的威胁,脸色才难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