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温书温到日头偏西, 付闻歌站起身,抻了个懒腰收拾东西回家。本打算在小院里随便吃点东西, 晚上多看会书再回去。但陈晓墨中午受了打击, 一下午都心不在焉, 一页书能盯一个钟也不带翻。想来耗在这也是白费时间,不如早点回去休息。

骑上车, 付闻歌小心躲避着行色匆匆的人。路两旁的树一夜之间变得光秃秃的了,落叶黄黄地厚积在地上。车轮轧过, 叶片陷入泥土,也陷入四季轮回。

风比之前更硬了, 不多时, 他的鼻头和脸颊便泛起了红色。但是不冷,蹬着车,腿上脚下使着劲儿, 从上到下都暖呼呼的。

“付少爷, 您回啦。”老冯头坐在门房里, 瞧见付闻歌跟门口支车,起身迎了出去, “不说晚饭不回来吃么?”

“临时有变。”付闻歌把包从后座上取下来,朝门房里张望了一眼,“有我的信么?”

老冯头遗憾地摆摆手, 又笑笑说:“呦,才从家回来这么两天,就盼着有信呐。”

“没有, 随便问问。”

“您甭担心,自要有您的信,一准给您送过去。”

“谢谢。”付闻歌也笑笑。自打上次跟老冯头一起去过白翰兴的学校见教务主任,他感觉此人实属深藏不露,不由多出分敬意。

老冯头随意地说道:“二爷也刚回,还问我你回不回来吃晚饭呢。我说你头走说不回来吃了,看他那样好像有点不乐意,你快瞧瞧他去吧。”

脸上被风呲着的地方开始发烫,付闻歌刚想说他不乐意为什么要我去瞧,又想和白翰辰对外已经“定下来了”,不好自己拆自己的台,只得点头应下。

转身正要往东院走,他忽听背后传来孟六的声音:“二嫂!二嫂等等!二哥在家不?我有急事找他!”

回过头,付闻歌瞪着着急忙慌差点从黄包车上摔下来的孟六,只觉脸上心里都臊得直冒烟。

瞅见付闻歌,白翰辰扬起嘴角,又瞧见孟六跟着进屋,表情立马结起冰碴。还他妈不到六点,这怂货该是来蹭饭的吧。

“二哥——”孟六面带急色,进屋一把抓住白翰辰的手,央求道:“无论如何,今儿你必须得借我钱!”

要不是当着付闻歌的面得给孟六留点脸,白翰辰能一脚给丫踹门外头去——但嘴上不能饶了他:“说不听是吧?还他妈赌!上回没教你个王八羔子挨上扫帚棍儿,今儿又他妈皮痒了?”

眼瞧着白翰辰抽手往起撸袖子,孟六倒退两步闪身躲到付闻歌后头,急赤白脸地嚷着:“二哥!二哥您听我把话说完!我不是欠赌债了,我得拿钱去把金鱼儿给买回来!”

“嗯?”白翰辰打了个嗑,和付闻歌对视一眼,又将视线挪回到孟六脸上,“金鱼儿怎么了?”

“段赋华那丫头养的烂货!他拿了五千大洋把鱼儿从拜月楼给赎走了!”孟六急得跟火上房一样,“他带了人去闹,老鸨子不敢不应,转头叫小辣子通知我——我去找那王八蛋操的要人,他说,一万大洋,少一个子儿,过了今儿晚上就把鱼儿送白房子去!”

“——”

白翰辰心头一震。白房子位于西直门外,其实是一片土房,根本不是白色的。那是车夫、扛大包、捡破烂的去的地方,最最下等的窑子。听说最贵的也才两块钱一次,比游娼还不如。赶上买卖热的时候,一个屋门口一晚上能排二三十号人。金鱼儿打从挂牌子起就没伺候过孟六以外的人,身子骨娇气金贵,真把他扔到那地方,不教人折腾死了才怪。

付闻歌对白房子一无所知,但看白翰辰脸色骤变,心里能猜出个七八分。且说虽然与金鱼儿只有一面之缘,他却打心眼里可怜那与自己同龄不同命的苦命人。

又听孟六懊恼道:“二哥,我是真没辙了,要不绝不能来麻烦你。刚回家跟老爷子要钱,结果教他拿鞋底子给打堂屋抽到院外头去了——老爷子发了话,我要敢往那堂子里的人身上砸一毛冤枉钱,他放把火给宅子烧了也不留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