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第七章(第3/5页)

可是,醉心于往事的回忆的涅莉仿佛突然醒悟过来,怀疑地环顾四周,住口不说了。老头子皱起眉头,又用指头敲击着桌子;安娜·安德烈耶夫娜眼里闪着泪花,她拿起手帕默默地抹去了泪水。

“妈妈回到这里时,已经病得很重了,”涅莉轻轻地补充道,“她的胸部患有重病。我们找外公找了好久,就是找不到,我们自己在地下室的一个角落里租了一块地方。”

“在一个角落里,又是个病人!”安娜·安德烈耶夫娜叫道。

“是的……在一个角落里……”涅莉回答说。“妈妈没有钱。妈妈对我说,”涅莉激动地补充道,“贫穷不是罪过,为富不仁才是罪过……她又说上帝在惩罚她。”

“你们租的地方就是在瓦西里岛吗?”老头子又转头问我:“就是在布勃诺娃那里吧?”他竭力装作随便问问的样子。他这样问,好像是坐在那里不说话有些尴尬。

“不,不是在那里……起初是在市民街,”涅莉回答。“那里又暗又潮湿,”她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道,“妈妈害了一场大病,但那时还能走路。我替她洗衣服,她就哭。住在那里的还有个老太太,是一个大尉的遗孀,还有一个退职的公务员,他老是醉醺醺的,每天夜里都大吵大闹。我很怕他。妈妈让我睡到她的床上,搂着我,她自己却浑身颤抖,而那个公务员往往在叫嚷、骂街。有一回他想毒打大尉的遗孀,而她是拄着拐杖走路的年迈的老妇人。妈妈很可怜她,就为她鸣不平;公务员打了妈妈,我就打他……”

涅莉不说了。回忆勾起了她的伤心事;她的眼里冒着怒火。

“我的老天爷!”安娜·安德烈耶夫娜叫道,故事使她极为感动,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涅莉,涅莉主要是在对她讲话。

“于是妈妈走了出去,”涅莉继续说道,“把我也带在身边。那是在大白天。我们漫无目的地一直走到黄昏,妈妈牵着我的手边走边哭。我疲倦极了,这一天我们整天没有吃过东西。妈妈老是在自言自语,又不断对我说:‘做个穷人吧,涅莉,等我死了,谁的话你也别听。不要去找任何人;就一个人过穷日子吧,要找活干,没有活干,就去讨饭,可别去找他们。’傍晚的时候我们正穿过一条大街,妈妈突然叫了起来:‘阿佐尔卡!阿佐尔卡!’突然一条脱光了毛的大狗跑到妈妈跟前,尖叫着向她身上扑来,妈妈陡地一惊,脸色发白,大叫起来,猛地跪倒在一位高个子老人面前,他正拄着拐杖,眼望着地下走来。这位高个子老人就是外公,他形容枯槁,衣着破旧。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外公。外公也大吃一惊,脸色煞白,他看到妈妈伏在他身边,抱着他的两条腿,——竟挣脱了身,推开妈妈,转身就走。阿佐尔卡还留在我们身旁,不停地叫着,舐着妈妈,接着跑到外公那里,咬住他的衣服下摆,拖他回来,外公拿拐杖打了它。阿佐尔卡又要向我们跑过来,可是外公叫了它一声,它就跟着外公走了,还不停地哀叫着。妈妈躺在地下,像死了一样,旁边围了许多人,警察也来了。我不停地哭着,拉妈妈起来。她站起来,看看周围,就跟着我走了。我领着她回家。人们看了我们好久,不住地摇头……”

涅莉停下来喘口气,克制一下自己的情绪。她的脸色非常苍白,但是她的眼里露出坚决的神气。显然,她终于下决心把一切都说出来。此刻她甚至有一种挑战的样子。

“怎么呢,”尼古拉·谢尔盖伊奇说,声音很不平静,带着一点火气,“怎么呢,你母亲伤害了自己的父亲,他有理由不理睬她……”

“妈妈也是这样对我说的,”涅莉生硬地接口道,“在回家的路上,她老是说:这是你的外公,涅莉,是我对不起他,他诅咒了我,所以现在上帝就在惩罚我。这天晚上和随后的几天她老是这样说。说的时候伤心欲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