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五章(第2/2页)

“文人,诗人!奇怪……什么时候诗人也有了地位,显赫起来了?这种人都是文痞,靠不住的呀!”

我发觉,他产生这种疑虑和所有这些极微妙的问题,往往是在黄昏时分(那一切细节和那整个美妙的时期我是多么难以忘怀!)在黄昏时分他老人家似乎总是变得更冲动、敏感而多疑。我和娜达莎已摸透了这个特点,因而预先就在暗暗发笑。记得,为了使他振作起来,我讲了一些奇闻轶事,谈到苏马罗科夫的将军职衔,谈到杰尔查文曾获得鼻烟壶和金币的赏赐,谈到女皇陛下曾亲临罗蒙诺索夫的府上2;讲了普希金、果戈理的故事。

“知道,孩子,我全知道,”老头子说,也许他还是生平第一次听到这些故事呢。“哼!听我说,瓦尼亚,我还是很高兴,你写的玩意儿不是诗。诗呀,孩子,都是胡说八道;你别和我争,相信我这个老头子吧;我是为你好才说的;纯粹是胡说八道,白费时间!写诗是中学生的事儿;诗能把你们这班年轻人搞到疯人院里去……比方说,普希金是伟人,没说的!但不过是些诗罢了,还有什么呢;那是一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不过,他的诗我读的也不多……散文3就不同了!散文作者甚至可以让人受到教育,——提一提对祖国的爱啦什么的,或者一般地谈谈伦理道德……是呀!我嘛,孩子,只是不善于表达,不过你明白我的意思;我是爱护你才说的呀。哎,哎,那你就读吧!”他带着点儿鼓励的神气说道,这时我已经把书拿了来,我们已经喝了下午茶,围在圆桌旁坐了下来,“读读你写的东西吧;人们都在对你议论纷纷呢!我们来听听,听听!”

我打开书准备读了。那天晚上我的书刚刚出版,我总算拿到了一本,就跑到伊赫缅涅夫家来朗读我的作品。

我又难过又懊悔,未能早点儿根据手稿读给他们听,因为当时手稿在出版家手里!娜达莎甚至气哭了,她和我吵,怪我让别人比她先读到我的小说……不过现在我们终于围桌而坐。老头子露出特别严肃、准备批评的神气。他要非常严格地判断优劣,“亲自弄清真相”。老太太看上去也特别郑重其事;她为了听朗读差点儿要戴上一顶新的包发帽。她早就注意到,我正怀着无限的情意望着她的宝贝女儿娜达莎;我一同她谈起话来就气息急促,神情恍惚,而娜达莎瞟着我时,小眼睛似乎也比过去更加闪着光彩。是呀!这个时刻终于到了,功成名就、充满美好的希望、春风得意的时候到了,一下子全都有了!老太太还注意到,她的老伴夸起我来太过分,而且看我和女儿的神气有些特别……她惊慌起来:我毕竟不是伯爵、公爵、世袭王子呀,甚至也不是法学院毕业的年轻英俊、胸前挂着勋章的六等文官!安娜·安德烈耶夫娜的愿望是不肯打折扣的。

“大家在夸奖这个人呢,”她在想我的情况,“为什么呢,——不明白。文人,诗人……究竟什么叫文人呢?”

1 指著名的文学批评家别林斯基(Белинский)。

2 苏马罗科夫是四等文官,相当于军中一级将军的级别。杰尔查文因撰写颂歌《费丽察》而获得叶卡捷琳娜女皇赐予的金质宝石鼻烟壶和五百金币。1764年6月7日叶卡捷琳娜二世参观了罗蒙诺索夫家里的实验室。

3 在俄语里“散文”一词指包括小说在内的一切不讲究韵律的文学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