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返乡(第4/6页)

老早以前,我已决定再赴亚西基搜集研究资料。我先回到巴塞尔,买些必要用品,打成行李寄到佩鲁伽,我则搭火车到佛罗伦萨,从那里开始向南方做逍遥闲散的徒步旅行。南国的人民生性朴厚、率直、热情奔放,不论走到哪里都可结交许多推心置腹的朋友,身在此地就像回到自己家里一样,并且不必讲究任何技术或心机。后来,我重返巴塞尔,也深深感到,在社交界根本无法找到人类相互间的那一股亲切之情,要捕捉它就必须走进纯朴的民众中。

在佩鲁伽和亚西基时,我研究历史的兴致又恢复过来。我在那里,日子过得很愉快,没多久,受创的心灵已经平复,开始架起通往生存的应急桥梁。住在亚西基时的房东,是一位卖菜的太太,她是个虔诚的教徒,很喜欢讲话,我们曾多次谈起有关圣法兰西斯的事情,彼此谈得很投机,由此而建立感情。她也把我视之为信仰坚定的天主教徒,到处替我宣扬。这个荣誉我可担当不起,但也由此之赐,而得以与当地人建立更深厚的交情,因为,通常外国人很容易被视为异教徒的,首先我已避免了这项嫌疑。那位太太名叫亚娜吉塔·纳狄尼,芳龄34岁,是个寡妇,面团团一脸富态相,礼貌周到。每到礼拜天,就穿上鲜艳华丽的衣服,佩上耳环,胸前挂着金项链,项链还缀着镀金的饰牌,上教会去。走起路来,金光闪耀、叮当作响,那种华丽的程度,简直就像要去参加什么大庆典。并且,她不论走到哪里都带着厚厚一本精装带锁的祈祷书,银白色的锁上缀着一串美丽的珠子。如果真要翻阅这本书的话,恐怕还真麻烦!她坐在教会的两条回廊之间的角落,对着几个妇女,历历数说不在场的女人的罪状。她虔诚的圆脸上,可看到表现和神和解的灵魂的感动。

我的名字有的人叫起来诘屈聱牙的,就简单地称呼我为“佩多洛”。我们常在彩霞满天的黄昏,带小凳子到外面坐着,附近的邻居、小孩子、小猫等,也加入我们的谈话圈。或者,在店里,两人一边把水果、青菜装入箱中,一边谈谈各自的经验或预估果园的收获,也曾两人对坐抽着香烟或喝甜瓜汁。起初,我所谈的都是有关宗教方面的话题,例如有关圣法兰西斯的生平事迹,波提温克拉教堂的事情,圣法兰西斯教会的事情,圣克拉瑞15的事情,教团创设当时的修道僧的事情。大家都竖耳静听,感佩之余,纷纷提出若干小疑问,然后,逐渐把话题转到最近所发生轰动社会的事件,各自发表自己的见闻。其中最能引起兴趣的,当推政坛内幕消息以及强盗案件。当我们聊到这些事情时,小孩子们都感兴味索然,只是在旁逗着猫狗玩玩,甚至吵起架来。在这期间,一则为打发时间,二来是为证实自己的研究评断,因此我特意选几本圣人的传记作品阅读,从中搜集一些比较感人的故事。

一次,无意中被我找到一本亚诺德16所撰的《宗教圣哲传记》。这下真使我感到喜出望外。我把书中几则富于真实性的轶事,略加修正,翻译成浅近的意大利口语说给他们听。这一来,连来往的行人都驻足下来听讲,一个晚上中,总有三四拨的新听众。席格诺拉·纳狄尼更是长期听众,从不曾缺席。每当此时,我身边都摆着红葡萄酒瓶,这种气派,真把生活俭朴量入为出的贫苦民众,吓得咋舌。不久以后,连附近一些羞涩内向的女孩子们,也倚在门口,毫不忌讳地参加进谈话圈,将我捧得像圣人一般。这或许是因为我从不开过分的玩笑,同时也不刻意博取她们的欢心的缘故。这些少女中,也有几个眼睛圆亮、活脱脱像是从佩鲁基诺17的肖像画溜出来的美女。她们很讨人喜爱,有她们在场,会令你心里感到愉快。但是,我不会倾心迷恋她们中的任何一人。因为她们生得非常相似,我认为这种美是属于种族之美,没有个性特征。我的听众中,有一个经常出现的面孔,名叫马提欧·斯比内利,他是面包店的小开,人很精灵,能够模仿各种动物的叫声,调皮捣蛋,很会出点子,丑事艳闻他是无所不知。当我正在叙说圣人的故事时,他规规矩矩、恭恭敬敬地倾听着,话一说完,他便连珠炮似的提出许多故意刁难的质问,或比喻、推测,把圣人当作开玩笑的对象,引得大部分听众捧腹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