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柩之城(第2/25页)

汽车驶下干道,朝城镇开去,不久便穿过一所院子的大门。穆哈告诉我们这是原来城市的管理部门和矿务局所在之处。卡德昌的兴起是因为周围的煤矿,它是苏联在二十世纪四十年代为驱赶“古拉格”的犯人们而建设起来的。苏联解体后,人口开始自由流动,周围城市的人们纷纷放弃寒冷的西伯利亚,迁居到俄罗斯的欧洲部分或南方的温暖地带,于是当地煤炭用量日趋减少。一九九六年,这里发生了一起严重的煤矿爆炸事故,人们在集体表决后,决定放弃煤矿。紧接着,一个极度寒冷的冬天到来,大雪封山,供热、电力和交通纷纷中断,食物也无法运进来,许多居民冻饿而死,于是第二年人们纷纷离开这里,加入到西伯利亚的人口迁徙大军中。数年之后,随着外迁的居民越来越多,这座城市被彻底拋弃。

我们的汽车穿过几个街区后,我看到前面出现一所礼堂模样的建筑,它的屋檐下依稀还能辨认出列宁头像和镰刀斧头标志的雕刻作品。

但是车骤然停住了,穆哈回头看看我们,嘟囔了一句:“车子好像轧到什么东西,大概是根木头。”

我和穆哈打开车门,一股猛烈的寒风忽地吹过来,我站立不住,差点摔倒。那风冷得异常,就像有千万根钢针迎面刺过来一样。

“喂,把脸围起来!”穆哈一边朝我大喊,一边做着手势比划着。他随后又喊了几句什么,但是我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刚一出口就被风吹到遥远的山上去了。

穆哈低头看看情况,又走到车尾打开后门,取出一把轻便铁锹朝车轮下挖着。

雪地很软,我的脚刚落地就陷进了没膝的雪里。我艰难地朝穆哈走过去,只看见他弓着腰正努力扒开表面的浮雪。

“谁搞恶作剧,在这里放根木头。”他生气地说,“这么大的雪,什么也看不到,如果木头上有树杈,会把轮胎扎爆的。”

“不是以前就放在这里的吧?”我问他。

“不会的,它就在雪表底下,如果是以前放的早就冻到雪下去了。”他边说边奋力挖着。

但是,他忽然停了下来。我蹒跚走过去时,看见他的铁锹下面是一张苍白的中国人的脸。这个人已经失去了生命的气息,硬挺挺横在这座幽灵之城的路上,成为雪下的一桩枯木。

2

姗姗打开自己的防寒帐篷,刺骨的风从窗户的缝隙里呼啸而入,霎时把帐篷吹得晃动起来。

她戴上厚厚的棉帽,但身体还缩在羽绒睡袋里懒得出来,活像一条蛰伏的虫子。她讨厌冬天,喜欢阳光和大海,在夏日海滩上支一把伞,躺在椅子上静静听涛是她的最爱。但她更喜欢游历,漫游欧洲,去斐济、夏威夷、新西兰、智利、阿根廷,然后从号称“世界尽头”的乌斯怀亚越过德雷克海峡,登上南极大陆,眺望南极半岛上的蓝色冰原。所以,她觉得,如果不来西伯利亚,自己的人生必将产生缺憾,而她又是一个完美主义者。所以,她来了,和一个朋友,背上行囊,来到了这个被遗弃的荒城,来体味一下西伯利亚的冬天。

出乎她意料的是,这座废城虽然被居民抛弃,但探险者却不止她和朋友两个人。当她们按照网上写的探险攻略,艰难地从极寒中跋涉到被称作“驯鹿学校”的营地时,发现那里早有三个国内来的学生入驻了。

在姗姗看来,这群来自于青云大学“秃鹰社”的学生们简直是想自杀——他们完全没有做好野营和御寒的准备就跑到这里。当她们两人到达时,那几个学生都快要断粮了。他们出发前认为,西伯利亚的严酷环境似乎只需要顽强的拼搏精神就可以克服,但到达后他们妄想中的精神力量就成了浮云。面对着漫天冰雪的世界,他们只带了几个鸭绒睡袋,以及一堆方便面、压缩饼干和午餐肉。这些食物还没到卡德昌就冻成了铁饼,别说牙齿,就是用镐头都啃不动。他们带了点火工具,但是冰封雪埋的卡德昌根本没有木柴,无奈之下他们只好在废弃的楼房里搜罗旧家具来生火取暖。更要命的是,自视甚高的他们居然把本地向导放回马加丹,让他一周之后再来接他们。而那个不靠谱的俄罗斯向导拿了钱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